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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雷霆之怒

  乾隆的一番話,句句屬實,入情入理,竟說得在座的眾人一時無以辯駁。怔了一會,鄂爾泰說道:“皇上,今日我大清之國力,不知勝過太宗皇帝之時多少倍,天朝兵至,朝鮮必又將舉國來降,不知皇上有何打算?”


  這話其實是拐著彎的頂了乾隆一下,事情明擺著,太宗兩次攻朝鮮,最後無非就是朝鮮乞和、稱臣、納貢。現在人家本來就稱著臣、納著貢,你再去征伐,人家無非再乞一次和,再稱一次臣而已,你還能怎樣?


  眾人和鄂爾泰一樣,看著乾隆如何回答,乾隆喝了一口茶,將茶碗放下,語氣輕鬆的說了七個字:“除國、絕祀、設行省。”


  這輕輕的幾個字,對在座的幾人來說,無異於一聲驚雷,半晌沒說話的允禮先按捺不住了,拱手急道:“皇上,如此便是不給朝鮮李氏留後路,其必狗急跳牆,作魚死網破之舉,到時舉國皆兵,民皆悍然不畏死,恐輕易不能下之。”


  在座的人中,張廷玉年紀最長,已經六十五歲,是三朝老臣。如今見這個剛登基半年的青年皇帝逞勇鬥狠,興此滅國大戰,不禁擺起了老資格,想好好的規勸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於是說道:“皇上,自周武王將箕子封於朝鮮,幾千年來,雖偶有不臣之主,但多數時候仍為我中華屬國。隋煬帝三次禦駕親征高句麗,興兵少則六十萬,多則百餘萬,卻次次損兵折將,無功而返,勞師靡餉,國庫傾盡,以致民不聊生,激起民變。前車之鑒,望皇上三思。”


  張廷玉的話說得重了些,尤其拿出楊廣舉例,尤為不妥。乾隆聽了,瞬間變了臉色,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地上快速的踱了幾步,倏地停在張廷玉身邊,厲聲質問道:“張廷玉,朕因你是三朝老臣,禮敬有加,你卻不知進退,以為朕年輕可欺。拿出楊廣比之於朕,是說我大清不如隋朝,還是說朕也會同楊廣一樣,做一個亡國之君?”


  他話還沒說完,張廷玉已經嚇得跪地,摘下頂戴放於地上,連連叩首,口中急道:“老臣急不擇言,雖無心冒犯皇上,也請皇上治臣之罪。”


  乾隆說到最後時,臉已經氣得發白,聽了他的話,更是怒不可遏,拿起小幾上的茶碗,“啪”的在地上摜了個粉碎,口中怒道:“你住口,還敢自稱老臣,正是因為你老,以為侍候了聖祖爺、世宗爺兩代主子,才敢不把朕放在眼裏,是不是,嗯?”


  他這一說,在座的幾人齊齊摘了頂子,伏地連連叩頭。允祿嚇得聲音發顫,結結巴巴的說:“皇上……皇上息怒,保重龍體要緊。張廷玉出言無狀,冒犯皇上,罪不可恕。惟願皇上念其素日奉職勤謹,不辭辛勞,臣鬥膽懇請皇上從輕發落。”說罷又是連連叩頭。


  其他幾人見允祿把該說的都說了,此時皇上在氣頭上,說多了沒準適得其反,所以都不再說話,隻是連連叩頭。


  乾隆摔了杯子罵了人,氣已經出了一半,低頭看著張廷玉連連叩地的滿頭白發,又想到剛剛說過兩個叔叔便殿召見,免了跪拜之禮,心已經軟了下來,又緩緩在地上踱了幾步,已回過了臉色,長歎了一口氣,換了柔聲道:“十六叔你們都起來坐吧,衡臣也起來吧。既是無心之過,朕也就不怪罪了。”


  張廷玉如蒙大赦一般,又連連磕了幾個頭,口中謝恩,方才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踉蹌幾步退到小櫈子邊上,腿上已經沒有了力氣,一屁股重重的坐在櫈子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來人,”乾隆提高了聲音衝著門口說。


  “奴才在,”門口站著的侍衛吳鏡湖聞聲進來,跪在地上。


  “叫個侍候的人來,”乾隆吩咐道。


  “嗻!”侍衛退出去,很快有個小太監進來跪下,口中說:“主子。”


  “把地上打掃了,換熱茶來,賜張廷玉、鄂爾泰參湯。”


  小太監輕巧麻利的把地上的碎瓷片掃幹淨,擦幹了水漬,又有太監捧著銀盤進來,給眾人分別奉上了熱茶和參湯。


  待太監都退了出去,乾隆才又溫聲說道:“也許是朕話沒說明白,你們誤會了朕。以為朕年輕自負,意氣用事,其實不然。”


  他喝了一口茶,接著說:“為什麽隋唐都不遺餘力的攻伐高句麗?隋煬帝和唐太宗不惜禦駕親征?就是因為它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周圍山河四塞,有山川之險,有平原之利,有海洋之便,地土肥沃,水源充沛。誰占了它,就擁有了帝王之資,進可逐鹿中原,退可據關自守。於我大清而言,更是至關重要,因為它與滿州龍興之地犬牙交錯,難分彼此。”


  “當年唐高宗做到了,他攻滅了高句麗,設了九府、四十二州、一百個縣。但是他做得不徹底,虎頭蛇尾,隻滅了高句麗和百濟,卻留下了新羅。養虎終成患,新羅趁唐對吐蕃用兵之際,大舉攻伐唐朝新設的州縣,前後打了六年,最終將唐軍趕到了大同江以北。大同江以南原高句麗和百濟的土地,是李世民父子兩代人,前後用了二十幾年打下來的,卻全都成了新羅的囊中之物。”


  “現在我大清如日中天,朝鮮陽奉陰違,虛與委蛇。朕敢保證自己,卻不敢保證後世子孫個個都能勵精圖治,勤政親賢。在座的諸位,又有誰能保證大清永遠國富兵強?朝鮮有自己的語言、文字、君主、政權,除了對我朝稱臣納貢外,其實就是一個完整的國家。我朝對朝鮮,隻是名義上的宗主國,既無實際主權,也無任何治權。他們有難,我朝要傾力相助。一旦我朝有難,彼等立刻從我朝脫離出去。這樣的屬國,留之何益?”


  “如果我朝不趁現在有這個能力,將朝鮮完全劃入大清治下。倘若後世,讓他人占去,豈不成了我大清的肘腋之患?莫說關外龍興之地,就是關內中原,就是這北京城,也都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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