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世態炎涼
入門休問榮枯事,且看容顏便得知。
兩天後,當他麵如死灰的進了家門時,妻子趙氏就明白了一切。
賢惠的趙氏什麽都沒有問,打來了水讓丈夫洗了把臉,又熱好了一碗菜湯和家裏僅剩的兩個餅子端到了他麵前。
孫成林一個餅子還沒吃完,債主就找上門了。這債主是他一個遠房的本家二叔,村裏人都喚他作孫二。
孫二的爹也是舉人出身,三科會試落榜之後,按朝廷製度到吏部記名待選,也合該他走時氣,沒過多久竟補了本府裏一個縣同知的缺兒。
這同知一幹就是二十幾年,頗攢了些家底,還置下了許多田產。老爺子死後,孫二弟兄幾個分了家,個個日子過得也還殷實。
孫二正在村子裏閑逛,聽人說孫成林回來了,趕忙過來。
孫成林見他進來,不用問也知道他的來意,忙局促不安的站起來。
孫二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陰陽怪氣的明知故問道:“成林賢侄回來了,大學堂這一科敢情是高中了?”
孫成林的臉“騰”的變得紫漲,囁嚅著道:“二叔,都怪侄兒……侄兒文章不濟,這一科……還是不成……”
“哼!”孫二斂起了本就不自然的笑容,一屁股坐在了炕上,嘬著牙花子道:“哎呀!我說成林呀,文章不濟盡可以多讀些書,若是這時運不濟可是沒地方說去了。”
“就像我家老爺子,和你一樣,也是幾科會試不中,可是他老人家趕上了康熙爺的好時候,吏部備選硬是補了個同知的缺兒。”
“一輩子沒考上進士,也做了十幾年的朝廷命官,全家老小都跟著享了福。”
“可你呢,剛中了舉人,趕上雍正爺出了士紳一體納糧的新政,弄了個灰頭土臉,顏麵掃地。”
“好不容易熬到了三科未中,夠資格到吏部備選了,朝廷又停了科舉,以後的官員都從大學堂裏出了,你這個舉人沒了屁的用場!”
這孫二本就是個陰損刻薄,貪心吝嗇之人,當初借錢給孫成林,原是指望著他能選上官,或是考上了大學堂,學出來就是進士及第,那將來可是能沾了大光。
誰成想這個倒黴鬼是考啥啥不中,眼見著他再沒了上進的出路,連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
孫二生怕自已借出去的銀子打了水漂兒,什麽情麵都顧不得了,說起話來也毫不客氣:“不是二叔我說你,虧你還是個舉人,不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
“你讀了這多年的四書五經,幾次會試都仍舊是個無用,那大學堂裏考的多是新學,你就敢不知深淺的進場去?”
“人的命,天注定,沒那個當官的命,就該認下,別再死命的往書堆裏鑽了。”
“有那好辰光,和婆娘孩子好好的侍候侍候莊稼,再租些別人的地來種,多打下些糧食來,不好過跟別人張口?”
他故意把最後這句話說得很重,以提醒孫成林自已的來意。
讀書人自古以來都是心高氣傲,何況自已還是舉人的功名?如今讓一個鄉裏白丁如此的貶損,讓孫成林如何能受得了?
一邊的趙氏看著丈夫受辱,不禁一陣心疼,因插話道:“二叔,成林讀書很刻苦,文章也是好的,再下一年功夫,明年再去大學堂應試,許就考上了。”
“當著孩子的麵,請二叔多少給成林留點兒臉麵。”
“嗬!”孫二不屑的道:“臉麵?啥叫臉麵?日子過好了才是最大的臉麵!”
“婆娘孩子都養活不起了,要靠人家的幫襯過日子,還嫌別人不給留臉麵,侄媳婦你這話說得可真要臉麵!”
趙氏聽了他刀子樣的挖苦,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兩個眼圈一紅,淚水無聲的流了下來。
孫成林見辛勤持家的愛妻讓人這般羞辱,再也按捺不住,正色對孫二道;“二叔,銀子是我向你借的,有話盡管衝我說,何苦為難她一個婦道人家?”
“喲,這會兒有個爺們兒的樣子了,既如此說,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一家老小也要過活,這銀子也不是風刮來的。你借去的時日也不短了,也好歸還了吧?”
“二叔,”孫成林頓時又矮了半截兒:“現時家裏實在拿不出銀子來,總求你再寬限些。”
“切!”聽見這話,孫二更來了勁兒:“剛還說你像個爺們兒,怎麽立時就軟了?欠債不還,還窮橫窮橫,你這舉人怎的生了一副無賴的嘴臉?”
“你……”孫成林終於心頭火起了:“我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見了官員尚且無需跪拜,你怎敢如此羞辱於我?”
“我呸!少拿你那功名嚇唬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家裏現下急著用錢,我隻問你,這銀子你還是不還?”
“目下拿不出來,我也無可奈何!”孫成林氣呼呼的道。
“好!”孫二氣急敗壞的道:“既然你這舉人都不在乎臉麵,就怪不得我了,總有能說理的地方,咱們公堂上見!”
說罷,他“咣”的推開房門,憤憤的去了。
孫成林隻道他說的是氣話,沒成想孫二真的將他告到了縣衙門裏。
那知縣與孫二的爹是故交,而且孫二手裏又握著孫成林的借據,看著時日,早已經過了約定還錢的日子。白紙黑字,鐵證如山,官府自然沒有不管的道理。
這天早上,喝完了一碗稀粥,孫成林想到附近的幾個村子裏轉轉,看看有沒有哪個大戶人家要請先生教習子弟的,自已權且去就館,掙些米糧,一家人也好勉強度日。
他正要出門,兩個捕快在甲長的引領下進了院子。
在甲長的指認下,一個捕快向他問道:“你是孫成林,孫孝廉?”
“是我。”
“奉縣大老爺鈞令,傳你到衙裏問話,你功名在身,我們兄弟也不為難你,你也要周全我們些個,可好?”
孫成林心知是孫二把自已告到了縣裏,登時心裏一陣冰冷,寒到徹骨,卻也無奈,隻得跟著兩個捕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