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士子風波
收回了仰望的目光,他費力的將夏日裏人們在樹下納涼時坐的一塊青石搬到了一根低些的粗樹枝下。
又拾起地上的繩子,拉住一端繩頭,將剩餘的繩子用力的向樹枝上拋去。
繩子跨過樹枝垂了下來,他站上了青石,將兩個繩頭挽了個扣,把頭伸了進去,喃喃的說道:“老天不公!詩書害我!”
說罷,用力將腳下的石頭蹬開……
天大亮了,有村裏慌慌張張的到孫家報信,趙氏帶著三個孩子向村頭跑去,一路上不知道跌了多少跟頭。
到了老槐樹下,孫成林已經被村裏人解下來,此刻平躺在地上。脖頸處一道深深的勒痕,麵如草紙,兩眼微睜,仿佛透出對人世的不舍,對命運的不甘。
趙氏兩眼一黑就暈倒在地,三個孩子嚎哭不止,看到這淒惶的場麵,在場的村民無不動容。
後晌,趙氏的娘家人聞聽噩耗,匆匆的趕來,聽說了孫成林的遭遇後,越發的憤憤不平。
堂堂的舉人,竟為些許銀兩,被刁民勾結知縣給逼得自盡,這也真算得上是奇聞了!這口氣無論怎樣也難以下咽。
有人出主意,幹脆到知府衙門,將孫二連同知縣一起告了,為孫舉人伸冤。
眾人群起響應,買了棺木將孫成林裝殮了,用馬車拉著向府裏去了。
常州知府接了狀子,細細看了案情,知道這事情少有,也是相當審慎。
和刑名師爺在簽押房裏商議到半夜,將狀子看了又看,怎麽也找不出縣裏的過錯。原告孫忠富手握借據,討要欠債,於情有虧,於法有據,也是奈何不得。
縣裏克扣了舉人每年應得的?米,這是一宗過錯,可是府裏幾個縣都是這麽幹的,府裏也是默許了的。
若是將此事挑明了,府裏先就脫不了失查的幹係,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已的腳?
可是畢竟死了個舉人,若是一點說法也沒有,苦主那裏也沒法交待,於是最終拿定了主意。
第二日升堂,又當麵問清了案由,最終下了判:“……查陽湖知縣依律問案,並無不當之處。”
“孫忠富係死者同族長輩,雖討欠有據,然不念同宗之情,不恤貧者之苦,情殊可恨,判出銀二十兩以為死者喪儀之資……”
趙氏及娘家人憤憤的走出知府衙門時,門外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人,這裏有幾個是和孫成林一起去應試,又一起名落孫山的士子。
他們聽說了孫成林的事,於是呼朋喚伴,又各約了幾個士子,一起趕到了府裏。
一眾人聞聽了知府的判決,都氣得紅了眼睛。
思謀了良久,其中一人說道:“官官相護,孫兄的事在府裏是斷沒有了出路,反正我們這些落難的士子也是閑來無事,幹脆上省裏去,告到巡撫衙門去!”
“對”,立時有人附和道:“巡撫衙門還小些,幹脆都到總督衙門前跪了,為孫兄鳴冤。”
其中有個明白些的人說道:“不成,總督不止管民政,還提督著幾省軍務,似這等民事,還是到巡撫衙門恰當些。”
“到了巡撫處,若他猶疑難決,還可以請總督示下。若是直接到了總督那裏,難不成要他去請皇上旨意?”
大家聽了這話,也都尋思過味兒來,兩江總督那蘇圖是旗人,又兼管著軍政,旗人作派加上武將脾氣,不好輕易招惹,還是到巡撫衙門穩妥些。
在幾個好事之人的又一番煽動下,眾人最終議定了,讓趙氏及娘家人扶著孫舉人的靈柩走。
這些士子們分頭行動,各縣各府去約上沒了科舉可考的秀才、舉人們,一起到省城巡撫衙門聚集。
載著靈樞的馬車走得很慢,兩日後,當趙氏一行到了江蘇巡撫衙門時,這裏已經匯集了幾百個士子!
孫成林的死就像是一個火苗,把通省的士子們心中的怨憤給點燃了,大家聯想到自己的遭遇,感同身受,也希冀著人多勢眾,能鬧出一些名堂來也未可知。
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向江寧匯聚而來。
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趙家人的預料,江蘇巡撫許容接了狀子,沒及細看,便急急的對趙家人道:“此中若果真有冤情,本院自會秉公處置,定會還孫舉人一個公道。”
“既是訟案,隻需原、被告到場即可,聚集如此多的人圍在官衙門前,已經有幹律法。本院馬上差人去傳府、縣官員到案,你等立時去勸說眾人離開!”
趙家人隻想為孫成林討個公道,也沒想把事情鬧大,見巡撫大人如此說,連忙到府門前勸說眾人離開。
可是,局麵已經不是他們能掌控的了,任憑趙家人向眾士子打躬作揖,苦苦央求,不但沒有一個人離開,反而不停的有人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
許容見趙家人勸阻無效,隻能親自出麵了,他在兵丁的護衛下走出府衙,見門外黑壓壓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頭,足有上千人之多。
門外十幾米處,一口黑漆棺材擺在地上,旁邊一張木桌,上麵供著一個牌位,他走近些看時,上麵赫然寫著“大成至聖先師文宣王孔子神位”!
許容定了定神,緩緩的掃視了眾人一遍,這才開了口:“眾士子,你們都是讀書人,很多人還有功名在身,理應遵守國家法度,以垂範世人。”
“本院已經接下孫舉人的案子,若其中果真有冤情,定會詳細查明,依律處置。斷不會包庇下屬,徇私枉法,以致上負皇恩,下招民怨。”
“巡撫衙門乃一省行政之要樞,每日裏政務處置,人事公文往來,上命下傳,下情上稟,事關通省百姓。”
“爾等不要聚攏在這裏,速速散去,今日之事,本院概不追究!原告趙家人,速將這棺材抬走!”
趙家人見事情鬧大了,已經有些害怕,見巡撫大人有命,忙張羅人過來要將棺材抬走。
誰知眾士子聽了巡撫許容的話,不僅沒有一個人離開,反而將棺材緊緊圍了起來,讓趙家人靠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