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誅心之言
“你是雍正五年封為禦前大臣,雍正十一年就在軍機上行走的。”乾隆接著道。
“你親眼目睹了當年張照任撫定苗疆大臣,如何胡亂指揮一氣,如何勞師靡餉、失機誤國的,為何卻偏偏不知引以為戒?”
“你是二等公爵,軍機大臣,你若像傅恒那樣去軍中做個副將,哪個主將敢對你發號施令?”
“你若去做主將,就必然會是第二個張照,也許下場會比他更慘!”
“張照是世所罕見的大才,不僅學富五車,博古通今,而且能詩善畫,工於書法,精通音律。”
“政務上也不含糊,不管是做左都禦史還是刑部尚書,都能料理得井井有條。”
“唯獨不長於軍事的一個人,偏偏先帝就準了他的奏請,命他做了撫定苗疆大臣。”
“因為這是先帝爺手裏的事,朕又憐惜他的才學,有很多使得著他的地方,才下旨赦免了他。”
“若是你到了他那樣的地步,朕問你,你可有讓朕寬恕的情由?就是朕想回護你,又如何麵對大小臣工?又如何堵住悠悠眾口?”
“朕幾次把你奏請統兵出征的折子留中不發,就是不想你上誤國家,下誤自己!又不想讓你在眾人麵前失了顏麵。”
“你也有許多可取之處,做事勤謹,為官清廉,處理政務也還熟稔細致。”
“所以朕想讓你留在身邊,發揮自身所長,佐朕治國理政,做個太平宰相,也不致辱沒了祖上,你為什麽就不明白朕的苦心!?”
“滿心都以為朕屈了你這統兵的大才,誤了你在疆場上建功立業,竟然把怨氣撒到了在前線冒著槍林彈雨,奮勇作戰的老將身上!”
“這哪裏像一個宰相的心胸肚量?你將軍國大事、江山社稷置於何地?”
“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電!你摸著良心說,朕有沒有說屈了你?!”
乾隆的一番話,句句都說得直中要害,入木三分!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子,把訥親的偽裝一層層的剝去!
此時的訥親,仿佛被剝光了衣服,赤條條一絲不掛的展現在眾人麵前!
他對乾隆的洞若觀火,體察入微感到震驚,被他條分縷析,鞭辟入裏的話語所深深折服,又因為他對自己的中肯評價,關愛體貼大為感動。
此時的訥親再也不能自持,向前膝行兩步,抱住乾隆的腳踝,一邊磕頭一邊痛哭失聲!
“主子!哦不……皇上!臣的心思,讓皇上說的一絲都不差!甚至比臣自己都看得更清爽透徹些!”
“若不是皇上這一番語重心長的切責訓誨,臣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這樣一個心思齷齪,厚顏無恥之人!”
“臣是生在勳戚之家,自幼養就了高人一等的想頭。”
“又因為是世襲的爵位,就想著也像祖上那樣自己掙一份功名回來,博取一個出將入相的名聲,顏麵上會更加光鮮。”
“所以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幾次奏請統軍出征,卻沒想過這是把軍國大事、兵士的性命、國家的銀錢都當成了兒戲!”
“如今臣幡然悔悟,羞愧難當!已經無顏再忝列中樞,自請皇上革去臣本兼一應差事。”
“隻想回去閉門思過,好生的多讀幾年書,再來侍奉皇上……懇請皇上俯允,嗬嗬嗬……皇上……”
訥親哭的是情真意切,說的是發自肺腑,眼淚、鼻涕、口水一起流了出來,滴滴答答,扯著絲兒的落在青磚地上,卻不敢伸手去擦一把。
乾隆聽得心也軟了下來,放緩了聲氣道:“好了,畢竟沒有什麽後果,朕也隻是誅心之言。”
“既然你自己都想明白了,見得也還算透徹,又有了悔過的誠意,朕就不多作責罰。”
“就罰俸半年以為懲戒,所請不充,你該辦什麽差仍舊辦什麽差。”
“《禮記》有雲,知恥近乎勇,朕仍舊寄厚望於你,盼你做一個胸懷家國天下,心念億萬蒼生的好宰相!”
“起來吧,坐到凳子上去。”
訥親聽了這番話,更是感動的涕泗滂沱,身子都不住的顫抖,隻是一個勁重重的磕頭,卻不肯起身,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弘曉見狀在一旁勸道:“訥親,皇上既有旨意,你快些謝恩起來,不要再這樣了,仔細著君前失儀。”
聽了他這話,訥親才醒過神來,忙又叩了一個頭,顫顫的道:“臣領旨,謝恩!”
說罷才有些艱難的站起身來,膝蓋又酸又疼,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氣力。
他抹了一把臉,強撐著退後幾步,一屁股坐到木凳上,這才覺出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浸透了,貼身的衣服都粘在了身上。
“來人!”乾隆提高聲氣衝著門口說道。
棉簾子馬上被挑開了,門口當值的太監進來躬身道:“皇上。”
“換熱茶,再給訥親拿條熱毛巾來。”乾隆吩咐道。
那太監應過,轉身出去,很快又同一個太監一起進來。
一個麻利的給幾個人都換過熱茶,收了涼茶盞,另一個雙手將一個放了熱毛巾的條盤捧給訥親。
訥親躬身向皇上謝過,拿起毛巾揩了揩頭臉,將毛巾放回條盤裏。
太監退出去後,乾隆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道:“下麵的話不光是說給訥親,也是說給你們。”
“不是朕想刻意的局限你們,你們若有那個誌量,朕難道不樂於見你們每個人都是文武全才,出將入相,好生的為國家出力,為朕分憂?”
“可是文武全才不是嘴上說出來的,真本事是要靠磨煉出來的,沒有千錘百煉,哪來的幹將莫邪?”
“沒那個真本事,朕敢拿著軍國大事讓你們去撞大運?練身手?”
“不是因為傅恒是皇後的兄弟,正牌子的國舅,朕才一味的褒揚他。”
“你們和北疆的人也一定都有往來,盡可以寫信去問問,看看朕說的是不是實情。”
“自打傅恒出任北疆提督,從去年到今年,秋天收完了糧食,布置一些老弱兵士為前線押送糧草,其餘的人就開始了為期五個月的冬訓。”
“年前是三個半月,過年隻休息二十天,出了正月十五還要再練一個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