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唐夢龍和姊歸郡主的婚禮隆重而熱鬧。
唐家、黃家人數眾多,齊心協力都來幫忙,唐四爺和黃氏省了不少力氣。
齊國公夫人和太夫人妯娌二人同時光臨,這兩位年齡大輩份高,黃氏和唐夢芙親自相迎。之後黃氏便接待別的親戚去了,唐夢芙陪兩位老夫人坐著,對齊國公夫人恭敬又親熱,和太夫人則不大說得著。
太夫人心中不悅。太夫人越發覺得楊氏的話有道理。張勆已經是那麼個性情脾氣了,唐夢芙若再傲慢無禮目中無人,這對小夫妻以後可怎麼得了?不行,這樣的年輕人得慢慢教,必須教得溫順聽話,否則定國公府以後家無
寧日。
太夫人叫過唐夢芙,以更衣為名讓唐夢芙陪她出去了。
天氣漸漸熱了,太夫人又年事已高,走得很是緩慢。唐夢芙也不著急,慢悠悠的跟在她身邊。太夫人溫和的說道:「你的婚期也越來越近了,將來嫁到定國公府,祖母便拿你當親孫女一般看待了。祖母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有些話告訴給你,也是為你好。芙兒,家和萬事興,明白么?度量大
些,待人寬容,必有福報。」
「您的意思是要我對楊氏客氣些么?」唐夢芙何等聰明,太夫人一開口,她便知道太夫人的用意。
太夫人心裡嫌棄唐夢芙聰明太過外露,不穩重,面上卻不顯露出來,微笑道:「楊氏已經知道錯了,也悔改了。一個人知錯認錯,又有悔改之心,寬恕了她,也是美德。」唐夢芙認真的看著太夫人,眼神清澈,「不知您所說的悔改是何意?太夫人,如果楊氏真的知錯認錯,真的悔改了,那她要做的應該是交回原配嫡妻的名份、交回定國公夫人的誥命,回到她應有的位置上吧
?」太夫人臉色大變,「定國公夫人的誥命冊封非同小可,豈是說不要便不要的?楊氏若把這誥命冊封還回去,定國公府對朝廷如何交待?芙兒啊,你年紀太小,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楊氏並不是貪戀榮華富貴
,捨不得這個定國公夫人的誥命,她是不能拿定國公府的名聲和安全去冒險啊。」
唐夢芙淡淡一笑,「所以楊氏還要安安穩穩做著她的定國公夫人了?這叫什麼知錯認錯,這叫什麼有悔改之心。」
太夫人痛心疾首,「芙兒,你和阿勆一樣認死理,不知靈活變通,你倆這個樣子,將來必定胡亂得罪人,祖母可不想看到你倆撞得頭破血流啊。」
「會不會撞得頭破血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勆七歲從軍,大仗小仗打了數百場,年紀輕輕,身上卻是傷痕纍纍。太夫人,你覺得像他這樣身經百戰的勇士,會害怕撞得頭破血流么?」唐夢芙靜靜的問道。
太夫人自以為老辣,卻被眼前這個小姑娘給問住了。
張勆七歲從軍,這十幾年來不知吃過多少苦,流過多少血,早已煉成鋼筋鐵骨。就算真會撞得頭破血流,難道他會在乎,難道他會害怕?太夫人被唐夢芙給反問得惱了,怫然道:「你看到今天有多尷尬了么?本來這種場合有楊氏前來道賀即可,結果阿勆不許楊氏出面,我這把老骨頭只好不辭辛苦,親自走這一趟。楊氏是國公夫人,我連她都
不帶,其餘的兒媳婦自然也不便帶;大嫂為了不羞著我,她也不帶兒媳婦,就這麼陪著我一起來了。芙兒啊,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都是因為你和阿勆啊。你和阿勆稍微大度些,便不至於這樣!」
「您要我們如何大度?承認楊氏么?」唐夢芙心中湧起哀傷之情,輕聲問道。
唐夢芙替張勆難過,替張勆不值。太夫人是張勆的嫡親祖母,她非但不替宋夫人、張勆母子抱不平,還想要張勆屈服、妥協、忍讓。張勆在太夫人心目當中算什麼?是親孫子么?
「我知道阿勆受委屈了。」太夫人神色緩和了許多,「可事情已成定局,阿勆也只有既往不咎,大度一些,承認楊氏是他母親……」
「阿勆只有一位母親。」唐夢芙怒,冷冷的打斷了太夫人。
太夫人忍氣,「誰家的繼母不是娘?」
唐夢芙氣笑了,「楊氏是繼母么?楊氏所生的張劼比阿勆年齡都大,她算是哪門子的繼母?她是妾,妾室扶正也想冒充繼母,簡直貽笑大方!」
「楊氏不是妾,她是我兒原聘之妻,後來因故和我兒失散了,我兒才續娶的宋氏。」太夫人大窘,一著急,把定國公編的那番鬼話給說出來了。唐夢芙並不理會她,繼續說道:「眾所周知,公侯伯府因牽涉到爵位繼承,故此是嚴禁妾室扶正的。這妾室扶正之事若被朝廷發現、查處,楊氏這國公夫人的誥命鐵定得交出去,張劼也做不成世子,定國公除顏面無光之外,還要接受朝廷的處罰。妾室扶正被發現的後果是如此嚴重,所以太夫人您明明知道真相也不肯說出來,寧肯違背良心替定國公圓那番謊話,對么?您這麼做全是為了定國公。可憐天下父
母心。」
「我也不願意這樣。當年若不是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先斬後奏,我是不會同意的。」太夫人無奈的道。微風吹過,一片半粉半紅的海棠花瓣落在唐夢芙肩頭。她隨手拈過來,輕呼一口氣將之吹走,「定國公先斬後奏,您捨不得為難自己的親生兒子便默認了。現在您想一家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樂融融,想要
定國公府在外人面前一團和氣,那就只有阿勆讓步這一條路了,是么?您只要定國公府的和諧團圓,阿勆要認他父親的妾侍為母親會有多痛苦多難堪,您可懶得想懶得管。」
太夫人聽得真搖頭。唉,眼前這小姑娘吐氣如蘭,秀麗逾恆,明明是位絕色佳人,可為什麼說出話來如此尖刻,毫無風度禮貌可言?鄉下姑娘就是鄉下姑娘,就算進了城,就算她父親兄長中了進士,就算姊歸郡主是她嫂嫂,
她的教養還是太差了些,大家閨秀哪能跟她一樣的說話么?
這個小姑娘沒救了。
太夫人是抱著挽救唐夢芙的目的來的,見唐夢芙實在不聽勸,也就死了心。
這位唐八姑娘,和定國公府沒緣份。
太夫人沒再和唐夢芙廢話,唐夢芙已經不值得她再操心了。
唐夢龍和含黛拜過天地,被送入洞房。
終於娶得心上人為妻,唐夢龍歡喜無限。次日清晨新婦拜見公婆、見過小姑,唐夢芙好興緻的和哥哥嫂嫂開玩笑,「嫂嫂你是郡主,可以欺負欺負儀賓的,沒人有意見。」含黛臉頰被一身大紅喜服映得白裡透紅,更添麗色,靦腆的道:「那可不行。
他是少爺的時候,也沒有欺負過我呀。」
黃氏樂得合不攏嘴,「瞧瞧這兩個孩子多要好。」
黃氏早就說過,如果兒媳婦能娶著含黛這樣的人品,這樣的性格,她是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現在含黛真成了她的兒媳婦,還是令人羨慕的郡主身份,黃氏別提多滿意了。
「你欺負我也沒事的。」唐夢龍傻呼呼的道。
唐四爺、黃氏和唐夢芙撐不住笑了,含黛成了大紅臉。
一家人非常快活。唐大爺、唐二爺、唐三爺帶著妻子兒女來認親。含黛拜見過伯父伯母,又和堂哥堂嫂一一相見,別人倒還罷了,五少爺唐浵曾經打過含黛的主意,這時真是慚愧得不行,低垂了頭,不敢正眼看含黛。含黛
不光嫁了唐夢龍,成了他的弟妹,而且還被歸善大長公主認為義女,成了姊歸郡主,他以前那都是什麼荒唐念頭啊,說出來簡直笑死人。
唐浵後悔了,覺是不應該來認親,應該裝病在家,躲過這場難堪。唐芊、唐苒、唐葒等人見過郡主嫂嫂,心裡都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滋味。這四房也不知是怎麼了,一個丫頭也能認到歸善大長公主膝下做義女封郡主。別家的少爺若是喜歡上了家裡的丫頭,也不過是做個通
房或是姨娘,四房這少爺喜歡上丫頭,丫頭被冊封為郡主直接明媒正娶了……
含笑跟在唐夢芙身邊,魂不守舍的。
「你怎麼了?」唐夢芙問。
含笑:「含黛姐姐怎地忽然成了郡主?」
「你不高興么?」唐夢芙奇怪。
含笑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呀,她和含黛、唐夢芙一起長大,感情之好,和普通人家的姐妹也差不多了。
含笑:「不是不高興。可含黛姐姐一做郡主就忙了,我那面牆還空著呢,她都沒空給我畫大餅了。」
唐夢芙:……
含黛認了唐家的親戚,又認了誠勇伯府的親戚,足足忙了大半天。次日回門,唐四爺和黃氏提前給準備了回門禮,歸善大長公主府早早的便差了人來接,一對新人盛裝打扮,回娘家去了。
唐夢龍和含黛的新婚時光像蜜一樣甜。五月,張勆差到豫章查案的人回稟:房豹找到了。房豹承認含黛是他從一個名叫王大哥的人販子手裡買來的。王大哥乃京城人氏,真名叫什麼房豹不知道。幾回嚴刑拷打也沒出什麼王大哥的名字,看來是
真不知道,並非隱瞞不報。不過,張勆差去的人善畫畫,命房豹詳細描述那個王大哥的相貌,幾經修改,把那人畫了出來。畫像拿到官府之後,查出來這個人叫王同,曾經坐過兩次牢,現正通緝此人。
張勆和唐夢芙要等到抓了這個王同詳細審問,追查當年的真相。張劼正和兩廣總督的獨生愛女馬寶玲議親。馬寶玲父親是封疆大吏,母親出自錦安侯府,上面共有五個哥哥,唯獨她一個女孩兒,從小便得父母鍾愛。馬寶玲家世出眾,相貌艷麗,也很有才氣,只是性情
不夠溫柔,看上去不像是個聽話的女子,因此太夫人和楊氏還有些猶豫。
太夫人讓人把張勆叫回定國公府,問張勆的意思。張勆莫名其妙,「張劼有爹有娘,婚事由他爹娘做主即可,問我做什麼?」
太夫人悵然若失。唉,這叫什麼親兄弟,哥哥的親事問弟弟一聲,弟弟便嫌多餘了啊。
太夫人真心覺得,定國公府不能繼續再這樣下去了,張勆不能繼續再這樣下去了。
一家人分成了兩半,成何體統。
張勆是定國公府的子弟,就必須為定國公府考慮,不能任意妄為,隨著自己的心意行事,把祖母、父親全不放在眼裡。皇帝的理想不是做皇帝,而是做大將軍。這並非秘密之事,朝中文武官員大多知道。這年七月,皇帝不願在紫禁城中過夏,帶了三千御林軍出宮城向北,要到紫城避暑,命御林軍指揮使彭擎蒼和大將軍張
勆隨行。
皇帝任性起來內閣首輔勸不住,崔太后也勸不住,皇帝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臨行前張勆和唐夢芙告別,「芙妹妹,等我回來,便該到成賢街下聘禮、親迎了。你等著我。」
唐夢芙害羞的低下頭。
就要嫁給他了呢,既嚮往,又有些害怕……
張勆把他的青霜劍交給唐夢芙保管,「這是祖父留給我的,比我的性命還寶貴。芙妹妹你見到它就好像見到我一樣。這些天我不能陪你,讓它陪你。」
唐夢芙早就聽說青霜劍的大名,好奇的讓張勆撥出來看了,見劍刃鋒利,青瑩若霜雪,驚嘆不已。
她珍而重之的將這柄劍放在自己房中。
不知是不是因為房裡多了柄寶劍的緣故,這晚唐夢芙翻天覆地的睡不安穩,直到子時過後,才朦朧睡去。她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斷斷續續做了許多夢,夢中的她彷徨無助,眼前是漫天的火光……
唐夢芙半夜自夢中驚醒。
她披衣起身,伸手抹著額頭的汗水,墨玉般的眼眸中滿是驚懼、駭異。
燒了,太夫人入住大將軍府,把老定國公留給張勆的婚書給燒了……唐夢芙眼前彷彿浮現出太夫人帶著笑意的面龐,太夫人嘴一張一合,很和氣的和唐夢芙說著什麼,唐夢芙卻覺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