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勸說造反進行時
一碗蜜漿放在了案几上,可案幾兩旁的人,卻相顧無言。卧室里的氣氛,也一下變得很尷尬。
當然,尷尬的只是何咸一人。
道衍和尚仍舊一副風淡雲輕的世外高人的模樣,不緊不慢地啜飲著碗里的蜜漿。偶爾抬眼看看好似便秘一般的何咸,彷彿正在享受著這一切。
於是,何咸心中忍不住便浮起一絲怨念:我恨這些世外高人……
然而幽怨歸幽怨,今日畢竟是何咸有求於人,也只能艱難地將心中那絲不滿收斂起來,換上一副笑臉繼續向道衍和尚問道:「大師,我等在此妄論天下,無異於紙上談兵。如此空費口舌,又有何用?」
可道衍似乎沒有聽出何咸語中的失落,反而自顧自地又開口說道:「真正說來,關中和并州其實皆公子龍興之地。若公子能據雍涼而連幽並,守太行與崤函,坐觀諸侯爭鬥,收並涼精卒,退胡虜,平白波,定黑山,撫黎庶,奉天子,致賢才,討不臣,待時機成熟,再率百萬之師東向,濟天下大難,則可定霸王之業。」
「別扯淡了……」何咸真有些喪氣,連帶著語氣也有些不敬:「我們目前連到底是先謀并州還是先謀關中都沒定下來,你現在又要讓我將并州和關中都拿下來,這不就是吹牛不上稅嗎?」
這個時候的何咸再無之前的興奮激動,目光已落回到眼下的現實:「如今的我,連一郡之地都拿不下來,現在說什麼王霸之業,還不如談論一下如何燉王八……」
面對何鹹的不敬,道衍仍舊沒有動怒,好像他的涵養已突破天際,真正達到了唾面自乾的境界。
甚至,他悠悠放下水碗的時候,還真接著何鹹的話繼續問道:「公子言之有理,此時談論關中、并州,實在任重道遠。反倒不如商議一番如何取下一郡,畢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道衍自顧自地說著,猛然一抬眼便看到了何咸右手又忍不住扣緊了水碗。可他淡然一笑,絲毫不以為意,仍舊不疾不徐地如一位友人向何咸探討道:「若果真如此,公子以為眼下我等當取哪一郡為好?」
面對這樣喋喋不休如唐僧、甚至還跟二傻子一樣問個沒完的道衍和尚,何咸心中已然開始暴走了。然而,就在他準備想要將道衍和尚攆走的時候,道衍和尚似乎有些不小心,手捏著那陶瓷水碗微一用力,登時將那陶瓷水碗捏了個粉碎!
這一手,可十足震驚了何咸。
要知道,那陶瓷碗看似一點都不結實,可因為碗是圓形結構,所以受力面積是會被均攤在整個碗上的。要想捏碎這樣的一個陶瓷水碗,必須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指力。這原理就跟一個人可以輕易磕開一個雞蛋,卻無法用全力捏碎一個雞蛋一樣。
可道衍和尚就那樣輕輕鬆鬆地捏碎了,而且,他的手掌還絲毫未損!可見他那指力的強勁及對力道的純熟掌控,何咸甚至忍不住想到,那隻看似枯瘦的手若放在自己的肩膀,會如何輕易捏碎自己的骨頭……
更可惡的是,姚廣孝這道衍和尚足足喝了一碗水和一碗蜜漿,始終都沒弄壞那方水碗。偏偏在自己準備破口大罵趕他走之前,就巧而又巧地捏碎了那方水碗……這其中的震懾之意,就算何咸是傻子也能看得出來。
於是,都已經卡在了喉嚨里的怒氣,何咸卻再怎麼也吼不敢出來了。相反,他的大腦還開啟了極速的運轉,努力想著姚廣孝的問題,力求給這位道衍和尚一個完美的答案。
「若,若非要選一郡謀取,且只以當前我等狀況……」關中和并州各郡的信息,猶如紛亂的雪片般在何鹹的大腦中飛舞,在姚廣孝的一番強勢威懾下,何咸發現自己竟然好像被逼出了潛力,迅速地在腦中瀏覽了一遍。
可思來想去,他仍舊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郡。畢竟,并州那裡離自己太遠,不是士家林立就是盜匪橫行,要麼就是地勢險峻、難以發展。
而關中那一片,何咸更不予考慮,畢竟半年後董卓就會遷都長安,屆時整個關中就處在董卓的眼皮子底下,何咸無論在哪個郡都攪不起什麼風浪來。
可就在何咸準備承認自己無能的時候,他忽然便看到了道衍和尚,伸出了那隻剛剛捏碎碗的手,似乎就要拍向自己的肩膀,而且嘴上還說道:「公子,無須焦急,我們時間還多得很,慢慢想……」
看著道衍那真誠的笑臉,何咸卻彷彿看到了荒野上那兇殘的野狼,尤其那隻枯瘦的手,更彷彿是無常索命的鐵鏈。
一時間,何咸嚇得都快哭了,大腦也拼盡了全力,爆發出了超強的運算分析能力和篩選能力。
然後,就當道衍和尚的手距離他的肩膀還有一寸的距離時,何咸忽然感覺自己腦中閃過了一道閃電,猛然間想到了一個郡。
「河東郡!」何咸大叫著,帶著些許的哭音兒:「我們最適合發展的一個郡,就是河東郡!」
「公子何出此言?」姚廣孝收回了自己的手,看樣子好像有些惋惜。
「河東屬司隸之地,處於關東與并州交會之地,西通關中,北通并州,南通雒陽,東向河北,又地勢高峻,西南黃河半繞,東部太行為屏,只需謹守險關,則萬軍難攻。且地狹人稠,有白波、匈奴,以戰養卒,歷練兵士,又可收為己用,壯大勢力。」
何咸這番話說的極為迅速,分析也可謂面面俱到,尤其最後還怕姚廣孝不甘心再伸出手一般,又補充道:「而且,河東還有一利,殊為難得。」
「哦?」道衍和尚笑了笑,似乎早已猜出了何鹹的未盡之言,但還是開口問道:「不知是何利,讓公子如此重視?」
「亂世之中,鹽鐵糧食重於金錢珠玉,河東郡富藏精鐵,更有鹽池,自古以來便供給關中、并州與中原之地。我等只要掌控鹽池,既可自足,又可以之與四方換取糧食、馬匹和鐵器,豈非善哉!」
「好!好一個河東鹽!」道衍和尚聞言,不由撫掌大笑。他那隻手也終於拍在了何咸肩膀上,只不過他沒有捏碎何鹹的骨頭,而是由衷地表達著自己的欣賞。
自古以來,鹽與鐵就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自從那位天才丞相管仲,發明了鹽鐵國營之後,歷朝歷代更是將此當做國之命脈。尤其漢武帝時期,為征討匈奴還特意任命桑弘羊和張湯將鹽鐵專營制定成了律法,才使得漢朝擁有強大的經濟實力橫掃匈奴。
軍事戰爭毫無疑問要以經濟為基礎,誠如何咸所言,只要掌控了河東鹽,那就能迅速積累起財富。至少短期內軍資方面是不用發愁了,崛起速度也不知會加快多少倍。
「既如此,公子王霸之謀已成,貧僧也當告辭了。」就在何咸再度開始洋洋得意的時候,道衍和尚卻攸然起身,看樣子竟要離去。
何咸一愣,看著道衍和尚那貌似單薄的背影,陡然間便意識到了這位華夏歷史上最優秀造反陰謀家的精妙厲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位道衍和尚的智謀,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用句時髦的話來說,姚廣孝從來不是造反陰謀家,他只是造反陰謀家的啟蒙者。他最厲害之處,不是他如何經天緯地、如何才智過人,而是他獨一無二的誘導之術。
往往在不經意間,姚廣孝非但挑動起了造反家心底的熱血和野望。更在不知不覺間,就向那位造反陰謀家繪出了一副壯闊波瀾又精緻至極的畫卷。
回想起與道衍交談的不長時間,何咸才意識到: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掉入了道衍的誘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