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三個理由
聽到李儒這一聲困獸猶鬥的嘶吼,何咸真沒想到歷史上這條毒蛇,竟然也有如此剛烈暴戾的一面。可惜,他的反應仍只是端起了茶杯,讓一旁的關平添了些熱水。
在這個過程中,他給了李儒足夠的冷靜時間,隨後才放下茶杯笑道:「岳父此言當真有趣,好像說的岳父大人這兩年來,不是一直這樣做的一般。」
這番話落下,李儒最終頹然地坐回了席毯上。兩眼無神,彷彿靈魂從體內抽離:是啊,自己這兩年來,不正是一直這樣做的嗎?
自己不是一直在叮囑董卓要籠絡何咸,不是一直在告誡董卓要調和涼並兩州兵團的矛盾,不是勸諫董卓不可對士人一味輕信后又瘋狂報復嗎?
可結果呢?
結果卻是董卓愈發目無餘子、狂妄殘暴;
結果卻是何咸、呂布、士大夫、還有朝堂那位天子,種種勢力都在蠢蠢欲動;
結果卻是今日何咸堂而皇之地將陰謀宣諸於口,自己竟連一點應對的辦法都沒有!
「岳丈,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何咸最終嘆了一口氣,悠悠言道:「尤其如岳丈這種將一腔志向和滿腹謀略假之他人的策士,更是要有識人之明、懂時勢之變。」
「以前我還年輕,跟岳父一樣單純,可現在我長大了、成熟了,才懂得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辦.」說到這裡,何咸不由笑了一聲。因為他這番話,根本就沒怎麼走心,好像在進行一場學前幼兒教育。
幸好李儒這時神魂大亂,否則就憑『自己的事情自己辦』這句話,他非得跟何咸急不可。
這個時候的李儒,心思還在自己的失策上,只是茫然言道:「如此說來,太師覆滅已成定局。就算老夫此番立即前往告知太師此間之事,亦然無法挽救?」「這怎麼不可能?」何咸一副驚訝的模樣,又侃侃分析起來:「事在人為,有因必有果嘛。岳父此番若是向董卓打小報告,當然會引起一系列的變動啊。至少,我這裡恐怕就會動用後手,立即撤離長安,逃回
河東之後準備擼起袖子跟董卓死磕了唄。」
「對了,忘了告訴岳父,如今西河、上黨、太原三郡其實也是小婿的地盤。那支令董卓頭疼不已的漢賊,其實就是小婿一手扶持起來演戲的。」「嗯」說完這句,何咸托起下巴,一副深思的模樣:「還有呂布那裡,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會坐以待斃之徒。小婿逃離長安之前,自然也會將這等消息透露給呂布的,雖然呂布可能敵不過董卓,但以他統御騎
兵的技藝,將關中一帶攪個天翻地覆,想必是沒什麼問題的吧?」「到了這個時候,焦頭爛額的董卓必然會錯招頻出。而對於早就期待著機會的士大夫和天子來說,這可能就是一場天賜良機。岳父你說,漢室這下會不會明著仍舊屈從董卓,暗地裡卻拉攏呂布、甚至還會派
人秘密聯絡關東群雄,來解關中之危呢?」
李儒的專業,就是謀略天下。此時聽聞何鹹的種種假設,他當然明白這一切都會成為可怕的現實。而何咸偏偏這樣戲弄調侃自己,用意其實只有一個:自己若是不揭發密謀董卓一事,那何咸可能還會依照自己的大規劃,收拾好董卓身死之後的殘局;可若自己硬要逆天改命,那董卓覆滅的結果非但不會
有所改變,更會賠上關中大亂的後果。
「當然,岳父其實也不用如此擔憂。畢竟,今日小婿既然有膽請岳父入內,自然也做好了讓岳父出不去的最壞後果.」
最後這一番話入耳,已然令心死若灰的李儒,沒有多少驚訝了。
此時,滿腔抱負盡數毀於一旦的沉重壓力猝然襲來,讓李儒這位毒士不由變得蒼老憔悴了許多。到了這一刻,他其實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問題。
「悉文,為何要將這等謀划,毫不避諱地告知老夫?是譏諷老夫當年不識抬舉,還是只為了功成之前的炫耀?」
何咸這就有些鬱悶了,他指著自己的鼻子言道:「岳父,小婿都說了這麼多,難道你還未聽出從始至終,便一直在勸誘岳父棄暗投明啊!」
「棄暗投明?」看著一副恨不得貼在自己面前的何咸,李儒不由冷笑起來:「原來,賢婿一直在招納老夫只是不知,你何悉文緣何以為老夫會歸附你的麾下?」
「我能給出三個理由。」何咸沒有在意李儒這等嘲諷的語氣,反而異常認真地言道:「首先,岳父心中的宏願抱負,與在下的圖謀殊途同歸。而這點,其實便是策士做重要的擇主因素。」「不錯,在董卓麾下,岳父先期計謀百出,趁勢將董卓送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可走到現在,岳父也看出了董卓非是胸懷天下的明主,更不再對岳父言聽計從。如此,岳父縱然有千般妙策,又有何
用?」
「相反,小婿這裡雖然起步低了一些,但勝在根基紮實。如此一來,我等志同道合,自然有著聊不盡的共同話題,這樣不比岳父在董卓麾下殫精竭慮,卻壯志難酬要好過百倍?」李儒就沒見過這種推銷自己的主公,但只要靜下心來想一想,何咸這番話還真不無道理。尤其早在兩人相視的時候,何咸便提出了『撫黎庶而抑士族,自下而上重建盛世根基』的治世良策,更是讓李儒耳目一
新。
說句毫不誇張的話,之前李儒對於如何問鼎天下一事,他也無明確的規劃。在高屋建瓴洞徹整個歷史的才能方面,李儒還真不如何咸。並且,這兩年來李儒還其實一直在按照著何鹹的理念來勸諫著董卓。
看到李儒有所意動,何咸不由不失時機地打出了感情牌:「這第二點,就是岳父與小婿之間,畢竟還有一個媚兒。說來說去,我們總歸是一家人。」
「俗話都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有這樣一層關係在,岳父難道不覺得遠遠好過給老董家賣力?」
李儒又一次沉默,陰冷憤怒的目光也不由隨之變得柔和了一些。
為了胸中的報復,李儒實在已放棄了太多。縱然他天性涼薄,但隨著年事愈高、以及這兩年來在董卓麾下頻受打擊,他愈加止不住渴盼著能有一處寄託心靈的港灣。
所以,當何咸說出這兩個理由的時候,他內心其實已經動搖了。
不過,畢竟今日在何咸這裡受了不少氣,說不傲嬌也是不可能沒有的。
李儒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違心開口道:「這兩條勉強算是理由,但太師這些年也算對老夫有恩,器重信賴,老夫仍舊罷了,你的第三條理由又是什麼?」「這第三條理由,可是比前兩條還厲害。」何咸何等人物,早就看出了李儒的口不由心。故而,他又不著調開口道:「第三條嘛,就是小婿怎麼說濃眉大眼、玉樹臨風,比起董卓那等死胖醜陋的長相來,總要
好看順眼一些吧?岳父以後在小婿帳下效命,總好過整日對著董卓那張肥臉要心情舒暢吧?」
李儒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被噎著,恨恨地舉起案几上茶杯便欲向何咸砸去!
可就在此時,何咸卻又異常認真嚴肅地說道:「岳父,切莫小瞧這一點,小婿風華正茂,總好過董卓垂垂老矣吧?」
李儒舉在半空的手,陡然停了下來。這時候,他才真正明白了何鹹的意思:我比董卓要年輕得多!
而年輕,就代表著無限的可能。
眼見這個亂世剛剛開啟,需要的,自然是熱血蓬勃的有志青年。
也只有老謀深算卻身體年輕的梟雄,才能有足夠的時間來平定這個亂世而董卓,已經老了,這個亂世已然拋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