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喧囂的軍陣
太陽漸漸升起,強烈的光線驅趕走黑夜的陰沉,也讓精疲力竭的戰士們充滿了力量。
那條不知名的小河仍舊靜靜流淌著,兩岸的草已沒過膝蓋,應和著碧藍色的天空,怎麼看都應該是一副寧靜祥和的景象。
然而,與這片祥和景象十分衝突的,是兩岸的戰士都面色凝重。綿延不絕的士卒們在各自長官的指揮下,緩緩展開戰線,猶如倦怠的鳥兒緩緩伸開了雙翼。但那一片赤色的簪纓和雜亂的氈帽,卻如兩片完全不能融合的海洋。無盡的殺機在冷漠的臉龐上醞釀、蓄勢、鼓
盪、衝撞。
一時間,不知是誰先亮出了兵刃。頓時,數萬閃亮的兵刃便在陽光下反射著危險的光芒。那一片片寒光閃閃的氣息,似乎要將天上的太陽切碎,迷亂湛藍色的天空。
無名小河仍在緩緩流淌,只可惜,它那剛剛能沒過馬膝蓋的深度,絲毫隔絕不了兩邊的殺氣。或許,假如它知道自己接下來會被血染紅、會被屍體填塞著斷流,恐怕現在也會瑟瑟發抖.
當太陽升到東南方向的時候,兩邊的軍陣中同時裂開了一道縫隙。隨後縫隙漸漸擴大,猶如分波裂浪一般,緩緩走出兩軍的統帥。
漢軍這一面,年輕的左將軍帶著神秘強大的戰將,趾高氣昂。
匈奴那一面,年邁的老王帶著一眾部落的頭領,不可一世。
只不過,假如離得近了,有人便會發現,兩位統帥雖然都面色凝重,帶著必勝的信念。但更相同的是,他們也都面帶倦容。
甚至,漢軍那位不拘小節的統帥,竟然還當著雙方將近五萬人的面,打了一個哈欠.
只是這麼一個動作,兩軍的殺氣頓時為之一凝,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覆蓋在了所有人心頭:那位,我們接下來要決戰了好不好?你這個哈欠打的,是不是太不莊重了些?
看到這一幕的匈奴勇士,不由慶幸他們遇到的二傻子漢軍統帥。然而,就在一位部落頭領準備譏諷兩句的時候,卻發現他身旁那位不爭氣的匈奴老王,竟然就在何咸哈欠落下時,也打了一個哈欠.
好吧,打哈欠這種事兒會傳染,漢匈勇士都知道。
只是,你們兩個究竟要鬧哪樣!
這一下,所有人心中都有了種日了狗的感覺:這仗,你們還決定打不打!要不要你兩位先回去睡夠了,再來指揮大軍?
但縱然心裡這樣想,可在這樣的場合下,誰都不敢說出來。畢竟,他們都知道,這一仗的結果會意味著什麼。
好在,雖然兩個哈欠來得有些不合時宜,但接下來的流程還算步入了正軌。只見兩位統帥打完哈欠后,那年輕的左將軍便開始上前喊話了。
「老王,昨晚我的提議,你到底考慮好了沒有?」
嗯?
怎麼回事兒?
這兩人有一腿?不是,這兩人有姦情?
年輕統帥的一番話,非但讓自軍軍心動搖,更令對面匈奴勇士疑惑不已。幸好,老王同志還是老成持重些,鎮得住場。只見他緩緩策馬上前,隨即怒容滿面,慷慨激昂呼喊道:「我等草原男兒,生於天地日月當中,豈能任由爾等漢人欺凌奴役!昨夜你雖道出了漢匈和睦提議,可說來說去無非還是你們漢人驕矜自大,妄圖用
鈍刀將我匈奴消弭無形!憑何就要漢人融合我匈奴,為何不能我匈奴征服漢人?」
聽著匈奴老王仍冥頑不靈,何咸氣得臉色直發黑!
昨夜的時候,兩人聊了很久,很多漢匈融合的細節都談到了。可最後的時候,匈奴老王卻好像一下犯了倔,認為按照何咸那種搞法,整個匈奴就此會融於漢人當中,歷史長河中再不復這個民族。
「論文明,我漢人早於你們匈奴,無論禮儀綱常、信念傳統,亦或是政體統御,皆比你們匈奴強十倍不止!」
「論人數,我漢人六千萬之眾,遍布天下,可蹈滄海。而你南匈奴不說最多百萬人口,且部落成分複雜,焉能與漢人相提並論?」
「最後,我也非是要消弭匈奴。罷戰融合之後,我等會尊重匈奴信仰、傳統、生活習俗,如此同呼吸、共命運,又有何不可?」
何咸三言落下,漢軍士卒聞言士氣陡漲,紛紛高舉兵刃呼喝:「將軍威武,威武,威武!」
可老王只待三聲高呼落下,卻還是不屑開口:「漢人狡詐多端,最是信不過。任憑你嘴上說得天花亂墜,我等也不會中了你的詭計!」
說到這裡,匈奴老王陡然回首,望著身後部落勇士,眉色一挑,開口道:「若你真有誠心,我放你過去。只怕,你沒那個膽子!」
說著,匈奴老王又陡然用匈奴語大吼的一番,隨即便見整個匈奴軍陣變幻起來,分出一條通道。只是通道兩旁匈奴勇士搭弓亮刃,呼嚎狂叫,狀若末日狂歡,就等獵物主動送上門來。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何咸卻絲毫不猶豫,陡然高聲回道:「好!既然你試我誠心,我便以誠相見!」
話音落下,狂呼喊叫的匈奴軍陣,陡然凝滯了一瞬。
不過下一刻,他們卻更加賣力地吼叫起來,手中利刃亂舞,瘋狂氣勢更上一層。整個匈奴軍陣彷彿立時變成一隻龐大的絞肉機,發出刺耳的殺戮之聲,就等著何咸這麼一點還不夠塞牙縫的獵物自投羅網。反觀漢軍這一方,何咸身邊所有將領都齊齊開口勸阻:「主公,此舉萬萬不可!匈奴區區一萬餘人馬,我等三萬大軍戰力遠在其之上。主公只需一聲令下,我等立時便可將那些匈奴雜碎碾為齏粉,主公千金
之軀,為何要這般逞莽夫之勇?」
「文遠深入敵後,回信中言匈奴部落中有漢匈混血部落,不欲兩方為難。更有親漢部落,亟盼漢匈和睦,重開關市互通有無;匈奴老王昨夜與我一番詳談,我知此人也有斬除漢匈百年交惡之心。」「化解漢匈之間的仇怨,唯有以海納百川之心包容,唯有用『天下一家』的理念融合。刀劍只可帶來戰爭和仇恨,永遠解決不了根本。況漢匈兩族之間攻殺百年,仇深似海,若我不以誠相待,匈奴老王及眼下
這些人又如何聽我、信我?」
何咸語重心長一番話道出,不由令這些將領沉思頷首。唯有羅士信卻不以為然,開口言道:「主公,南匈奴撮爾小族,不足為慮。若主公想一勞永逸,盡數剷除便可,何必如此以身犯險?」一聽這話,何咸真是滿面鬱悶:大兄弟,你以為我願意往那絞肉機里走一遭啊!你以為這是盛唐,說滅突厥就揮揮手滅了?現在我手裡只有一個河東、外加小半個并州,真跟匈奴拼瘋了,還怎麼掃滅關東
群雄,一統天下?可心裡雖苦,面上還要擺出一副義不容辭的凜然,更要慨然激昂地說道:「士信,此言不足取!掃滅匈奴,舉我麾下勢力或可做到。可漢室尚未一統,匈奴之後卻還有鮮卑、烏丸、西羌、南蠻.若我只會這
般窮兵黷武,眼光何其短淺?」「眼光能看多遠,路才能走多遠。更何況」這時候,何咸又望了望對面的匈奴軍陣,眼神如一位父親看待一眾玩鬧的孩子:「在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是父母所養。生於天地間,每個人便都有生存下去的權力。
除了殺伐外,應該還有一種辦法,可以讓大家一起存活下去。」
「而且,那也是最好的辦法。」
這番話,似乎一下說入了匈奴老王的心中。他眉色眨動,登時讓人將這話翻譯了出來,通諭全軍。於是,喧囂的匈奴軍陣,竟再度詭異地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