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2 陽明先生
書房裏挑亮燈燭,甄逸和夫人張氏寡言對坐,各自心事重重。
甄逸本是戀家之人,尤其是近年來身染病疾之後,在這閑趣無窮的府宅裏,種下的一草一木都能觸景生情,恨不得把一天拆成兩天過……此事,要是被夫人不幸言中,傾家蕩產算輕的,恐怕甄家家破人亡後,還會落下個千古罵名。
甄家的家業有多大,連甄逸自己都咋舌,從不敢細數,要是全都給張純強拿去造反……
懷裏的甄宓夢囈,撅嘴磨動兩下乳牙,藕節一樣的白皙小手環抱住甄逸的脖子不肯鬆開。
甄逸心裏亂糟糟一片,顫聲問道:“夫人,可有把握?”
張氏搖頭,扶好頭上的發髻流蘇,自家夫君性子弱,身子更弱,忙出聲勸慰道:“或許,是妾身亂言,都是沒準的事,甄郎切勿焦慮,慢病靠養,醫匠說,心態平和最緊要。”
要是有真憑實據,早就密送京師了,甄家這些年苦心經營,暗通款曲的高官重臣數不勝數,其中就包括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但空口無憑,一切都隻是張氏基於一張無名無姓的拜帖所猜測,實難向人啟齒。若是弄巧成拙,一個不好,最後反落了個誣告良臣,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跟失眠一般,甄逸越是想大事化小,甚至故意不去想,越是心裏毛骨悚然,手腳無措,抱著孩子滿屋子打轉。
張氏曆來精明心細,否則以一介女流,哪能商海裏長袖善舞,把甄家經營得富可敵國。她靜下心來,又把來龍去脈梳理了一遍。中山的確有異變,種種蛛絲馬跡,隻是臨近年邊沒顧得上多想。
生意上,官府對各家管事多有製肘,雖沒有明令禁止,但大宗的交易都會過問,尤其是南下方向。
時常有商販隻因瑣事,家產盡皆罰沒。
外來的胡人有增無減,無端私買大量刀箭。
國相張純借口平匪患,讓甄家捐過多次錢糧,而據自己所知,那些錢糧都沒有拿來賑災,黃賊已定,仍在招兵買馬。
還有,遼西鮮卑丘力居的兒子蹋頓,此刻正在無極城,而張純的親隨前後與之會麵過不下十次。
……
這裏可是翼州,不像北麵幽州,直接曝露在異族的兵鋒之下,那,唯一的解釋是枯木爛芯,由內而潰。
張純至今不動甄家,要麽是時機不成熟,樹大招風,不好打草驚蛇,要麽留到最後,反正甄家隻要不遷出中山,那就是待宰羔羊,平時有需要,還能時不時放一碗血止渴。
山雨欲來風滿樓,張氏越想越覺得可能,越是覺得事事都不正常,越是覺得心驚。
夫妻二人再顧不上拜帖之事,百般商議應對之法,雖說此事貌似捕風捉影,聽起來匪夷所思,但萬一呢?
且張氏能識人,那張純自己月前才見過,後山骨突,按理說確有反相!
等到第二日,兩人才想起追查那送帖之人,可惜,等甄府的人趕到,五福酒舍早已人去樓空!夥計說,有一書生長得尖嘴猴腮……
……
張、蘇二人換了身新衣,剪了指甲、潔了麵,見對麵劉誠閉目不語,猜想多半是在甄家碰了壁,也不願觸黴頭,尤其人家還姓劉,但凡姓劉,都有暴利傾向!況且這暖和舒適的馬車,兩人再見多識廣又哪裏見過,光這熱炕頭,就夠自己玩一年。
劉誠的全時四驅自動擋馬車一路冒煙,沿著官道,顛簸著駛向安熹。
至於甄家到底如何,會不會看懂帖子,劉誠已經顧不上了,家裏來了位牛人,還是動不動就拿戒尺打人那種。
陽明先生王守仁,從不玩虛的!
剛才抽獎時,標準的四個選項,李密、車胤、王守仁、薛濤,劉誠是本著三短一長選一長的基本原則選的,果然屢試不爽,還真抽中了陽明先生王守仁,可選完就後悔了,看那3D畫像,薛濤居然是個女的!
按係統的介紹,王守仁,字伯安,別號陽明,紹興府餘姚縣人,因曾築室於會稽山陽明洞,自號陽明子,學者稱之為陽明先生,亦稱王陽明。陽明先生乃是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哲學家和軍事家,陸王心學之集大成者,精通儒家、道家、佛家。
牛!
別看四維不高,武力:76,統帥:81,政治:85,智力:89,但王守仁的價值很可能並不完全體現在簡單的數值上。曆史上,他可是幹過大事的人,悟過道,平過亂,講過學,真正可謂——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可惜這位先生生不逢時,遇到劉瑾為首的八虎當政,遇到的主子也是幽默又調皮的明武宗朱厚照。
一例以證,正德十四年,寧王朱宸濠在封地南昌起兵謀反。王陽明迅即上書朝廷,請求發兵,可此時,王陽明是過境官員,光杆司令,手中無一兵一卒。
於是,他劍出偏鋒,和寧王鬥智鬥勇以拖延時間。先是製造假公文說朝廷預先得知消息,已出師平叛,故意讓寧王截獲,以擾亂其軍心;接著采用反間計,寫信給寧王的兩謀士李士實、劉養正,為其開脫,讓寧王生疑。寧王果然裹足不前,半個月後,才出鄱陽湖,直撲安慶,但謀反事天下盡知,時機已失。
接下來,王陽明也不與寧王正麵交鋒,而是圍魏救趙,直搗其老巢南昌,寧王大驚,放下安慶,欲救南昌。
在浩瀚的鄱陽湖上,王陽明和寧王終於相遇了。王陽明玩了一手新赤壁之戰,大敗並活捉了寧王,整個平叛戰爭總共不過十天。
消息傳出,朝廷應該高興才是,但武宗朱厚照奇葩,硬要禦駕親征,親手拿下寧王才行。最終,王陽明無奈妥協,重新上奏章,把功勞全歸皇上。
於是,曆史上最有趣的一幕出現了,被俘的寧王被重新放出,武宗皇帝躍馬揚刀,再一次俘虜了寧王……
平叛寧王後,八虎幹預之下,王陽明並沒有得到重賞,隻得了一頂“新建伯”的空帽子。
可即便如此,陽明先生還是生生熬死了劉瑾,在曆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隻不知道,這一世他和劉瑾一對故人見麵,會是怎樣的場景。
王守仁的陽明學,又稱心學,提倡“致良知”,而與朱熹的理學分庭抗禮。“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四句教法概括得精辟入裏。
他更強調所謂“知行合一”,這就不得了了,通俗來說,就是提倡理論聯係實踐!
能有王陽明這樣的老師本來是好事,可係統給他安排身份順便說了一句,“王守仁此刻正在安熹家中等著考校宿主學問!”
自己是有學問,光小視頻就有幾個硬盤,但還是專業不對口啊!
一路惴惴不安回到安熹,風雪裏,薑兒丫頭早就守在屋外,靠攏來說:“少爺!你可回來了,那位先生好嚇人,坐在堂屋裏一言不發,都沒人靠近三丈以內……”
一幅方圓五裏寸草不生的景象浮上心頭……
嗬!難道王守仁還成索命閻王?
有備無患,劉誠一咬牙,褪去上衣,在路邊折了幾根荊條捆在身上,學足了負荊請罪。
沒辦法,薑兒說陽明先生的戒尺比木棍都粗……他那些學問,自己哪懂?還不如先認錯來得好。這事劉誠有經驗,小時候調皮,板子才蹭到點兒皮就開始鬼叫,最後雷聲大雨點小,總能化險為夷……
上首王守仁一襲粗布麻衣,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劉誠硬著頭皮,雙膝下跪,“先生在上,學生劉誠請罪來遲,望先生責罰!”說完也不抬頭,全身皮膚凍得通紅,一個勁兒哆嗦,鼻涕牽成長線一直垂到地板上……
陽明先生一生立德立言,從來是言必行、行必果,說了要考校學問那就是真要考校,賞罰分明。
可他也沒想到,這豎子,不學無術不說,還脫光了衣服玩這套苦肉計,冷笑兩聲道,“孺子可教,老夫常言,四事相規,一曰立誌,二曰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夫過者,自大賢所不免,然不害其卒為大賢者,為其能改也。其餘你倒是學得不多,這改過一規,還算苦心鑽研、頗有建樹!”
劉誠很想說,聽不懂!難道是表揚自己知錯能改,正高興,再不穿上衣服真會感冒的,卻聽王守仁又說:“居然荊藤都備好了,說明你雖未做學問,但心中有愧,也準備好了受罰,那!老夫也就不客氣了!”
事情不對……
劉誠眼睜睜看著王守仁手上的藤條高高舉起,趕緊給旁人使眼色,心道:古代,老師居然可以體罰學生……
別人哪敢相勸,都縮著脖子,這老師責罰學生,曆來天經地義!
孫二娘端了壺茶水放在桌上,煽風點火說:“先生受累,還請喝茶!這豎子就是當罰!整日遊手好閑,把劉家祖訓忘得一幹二淨,您選這根藤條,上麵刺多!”
王守仁點頭,暗道這婦人還算明白事理!
畫風不對!
劉誠還沒回過神來,又聽二娘說:“自從先生年初雲遊悟道,這豎子卻在半年前得了場失心瘋,半月前才大病初愈,可倒好,把先生教的經史子集忘得一幹二淨,連劉家的祖傳家訓都說想不起來,我看,就是欠打,興許如此會想起些來……”
孫二娘說得淒淒慘慘,忍不住拿了條綢巾抹起眼淚來,縫隙裏卻衝自己擠眼,劉誠麵色凝重,心裏已經給二娘點了一萬個讚。
真可謂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啊!誰能想到,關鍵時刻,還是賣包子的手藝人孫二娘,肯為自己兩肋插刀……
“果真如此?長恭!你來說!”
高長恭出了名的不會說謊,不然臉紅得能滴出水來!
“回先生話,自從老家主……”高長恭挑重點把劉府發生過的大事說了一遍,言辭倒也不偏不倚。
“胡鬧!”
王守仁聽完,吹了吹胡須,也不知道罵誰,轉過臉來對劉誠說到:“還不快起來穿好衣服!讀書人袒胸露乳,有辱斯文!”
言罷,他端著茶壺徑直朝裏屋走去。
這就完了?
眾人七手八腳把劉誠扶起來,又慌慌張張給他穿好衣服,卻聽裏屋王陽明的聲音傳來,“往後每日卯時起床,不得用膳,先讀兩個時辰書再說!”
“啊?”
卯時!天不見亮,早得雞都沒穿好衣服,劉誠嘶聲喊道,“先生!學生突覺頭暈目眩,想必是失心瘋又要發作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