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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0 何為風流

  這日飲酒,劉誠做東,宴請一眾宦官子弟,宴設於同濟軒三樓雅間裏,正對街麵,風吹得過往女子衣裙飄飄,風景獨好。


  劉誠難得拿出了幾瓶“杏花村”與眾人同飲。說來可悲,自己本就賣酒起家,小酌幾口,居然還需要去偷,幸好二叔公不在,連帶著聾啞的老吳也多日不見,端是運氣。


  日前曾看見那老吳扛了把鋤頭,手腳占滿黃泥,劉誠有心詢問,老吳笑著比劃了半天,還用小棍畫了個四四方方的方框,劉侍郎恍然大悟,二叔公他先知先覺,莫不是領著人郊外選墳去了……


  張奉喝了烈酒,眉開眼笑,推心置腹說道:“誠弟也是,你要許親,這皇城裏水靈白嫩的小娘子甘願自薦枕邊的,那還不排到城外五裏,為何偏偏選中個蔡家的寡婦?”


  眾人都笑著數落。


  劉誠謙虛,比著指頭道:“兄長誇張了,最多三裏!”


  旋即他又表情猥瑣反問:“寡婦有何不可?上回蘭台詩會,我便相中了那蔡家娘子,可惜聽說許了人,這不,好不容易才熬到衛家那位短命,兄長你是有所不知,這般才梳了婦人髻的娘子,好比蜜桃,既水又軟,還不至於太熟,嚐起來滿嘴生津!”


  “哈!你啊你!”


  張奉手指著劉誠麵門調笑,得空,又給自己斟滿酒水喝著。


  趙巳夾著菜,得意道:“想不到誠弟年紀輕輕,卻深諳此道,說起來為兄前幾日,才與鄰裏那官宦家的小妾私會一場,於別人家書房之內調弄,屋外便是人來人往,果真驚險刺激、其樂無窮、妙不可言……”


  劉誠迷醉雙眼,耳朵邊仿佛趙忠祥平靜卻又韻味悠長的聲音回響:春天來了,萬物複蘇,又到了動物們交配的季節……


  趙巳此人,乃是當紅常侍趙忠的親侄,其父趙延現任城門校尉。


  閹宦無子,一旦有過繼子侄,寵溺無比,所有好的東西都拚了命的給。


  這趙巳便是如此養大,二十幾歲還遊手好閑,前些日子本來被安排進宮裏掖庭獄任職,他嫌官小辛苦,至今拖著不願赴任。


  趙公子幹起這種偷雞摸狗之事,那算是本職工作。


  “哥哥們所說何事?我怎聽得雲裏霧裏?難不成誠弟還真跟那蔡家沾上了親?”蹇跋光顧著吃,猛然問起。


  自己老爹當年被曹操殺雞儆猴,用五色棒打死,自那以後,蹇跋便恨不得天下所有的士族官宦都死光光,尤其是堂兄蹇碩宿衛西園,得勢以後。


  聽張奉說起,前段日子張鈞被馬活活拖死,便是蹇跋差人下的手。


  那侍中張鈞也是淒慘,死後還沒落得個好名聲,被誣奏與黃賊馬元義有勾連,視同反賊。


  一群人裏,都提防著蹇跋,隻要他笑得無比燦爛的時候,多半憋著壞又要弄死誰。


  “蹇兄吃肉,這肘子廚房燉了好久,入味不說,還化渣!”


  蹇跋“哦”了一聲,也不再問,繼續悶頭吃肉。


  張奉卻說:“誠弟畢竟初來乍到,那蔡家娘子收作小妾也並無不可,不過,與那群滿嘴仁義道德的酸儒打交道,自當多留幾個心眼,畢竟,咱們才是自己人!”

  張奉話中有話,一半提醒,一半警告。


  不過劉誠的身份特殊,眾人倒也並不懷疑,何況從這劉侍郎進京那刻起,便已經跟士族官吏勢不兩立。但畢竟有曹阿瞞的前車之鑒,恐怕不隻是張奉,連上位的張讓、趙忠之流也多長了個心眼。


  劉誠還缺了個投名狀。


  按說曹操也是閹宦子弟,他的養祖父曹騰宦官出身,任過中常侍,後因策劃迎立漢桓帝有功,被封為費亭侯,升為大長秋,加位特進。


  但曹操以祖父曹騰舉能任賢,並不同流合汙為由,大義滅親,耍起了專殺閹宦的本事,讓人恨不能挫其骨、揚其灰。


  見三人目光投來,劉誠放下酒杯,驚訝道:“兄長說的哪裏話?就算那蔡邕老兒拿著刀逼迫,小子也不可能倒戈相向,咱們祖上都是苦命人,豈有同室操戈之理?”


  張奉聽完欣慰一笑,“說起蔡邕蔡大家,你等可是不曉得,昨夜關在屋裏,冷得發抖還背了一晚的書,我還聽說,今日回了府被陛下禁足在家,那老兒,拿著賜婚的詔書痛哭流涕,轉身操起利劍,把誠弟你那一首《龜雖壽》剁了個稀巴爛!哈哈!”


  “哦?如此說來,誠弟你那婚事豈不是好事多磨,找了個這樣的丈人,夠得你受!”趙巳拍著劉誠的肩膀打趣。


  “哼!莫非我劉誠能放得他蔡邕出來,就再請不進去?來來來,三位兄長請酒,莫把喜事說成了喪事!這酒可不多,還未來得及獻給陛下品嚐,我等有福,拔了頭籌嚐了鮮!”


  “嗯嗯嗯,果真如此!但憑這酒水,誠弟往後若是與人交惡不便出麵,知會為兄便是!”這蹇跋說話,句句不離下作的老本行。


  酒過三巡,劉誠笑著說:“諸位兄長可知,我昨日西園麵聖,也聽陛下說起一件趣事!那議郎傅燮,竟然請斬司徒、以安天下!這等狗咬狗之事,緣何發生,又何其荒謬,搞得我百思不得其解!”


  “果真?”


  張奉停下不飲,思索起來。


  “兄長這是?”劉誠問。


  “怪!”張奉答。


  “怪?”


  見劉誠不解,張奉說道:“說起這傅燮也是個怪人,少時他入洛陽求學,師從前太尉劉寬,後舉了孝廉本該赴任,聽說舉他的郡將病逝,又棄官跑去服喪去了。”


  “還有這等人?”


  張奉笑笑,“久了,誠弟就會發現,這京師是何等的龍蛇混雜。中平元年,傅燮本來隨著皇甫嵩平賊有功,他卻攜恩構陷宮人,中常侍趙公寬宏大量,唯才是舉,奏請他為安定都尉,傅燮先是稱病請辭,今年開春,省中又征他入仕,這才入朝擔任議郎……”


  這是個忠臣,而且前因後果絕對不是張奉說的那樣簡單。


  趙巳埋怨道:“我有勸過叔父,可他不聽,說傅燮有大才,糊塗!這洛陽城裏哪個不是有大才?你有,我有,連我家府上倒夜香的小廝都會吟幾句詩賦……誠弟,我可不是那意思……請酒,請酒!”

  ……


  話說此時,一輛馬車裝載沉重,滿載的糧食壓得車輪轉動吃力,嘎嘎直響。


  趕車的下人吆喝一聲,抽了兩鞭馬屁股,向前微微一竄,這馬車沿著街道悠悠駛向司徒府上。


  也許是嘈雜,粗心的下人並未留意,車上盛粟米的布袋破有小孔,沿途有些許滲漏,灑成一條長線。


  馬車徑直入了府才停下,搬去麵上幾袋雜糧,縮在廂裏的傅燮低著腦袋下來,全身穿戴嚴實,司徒大人早就侯在書房門口,衝自己招手,示意收聲,小心隔牆有耳……


  屋裏,傅燮放下手上的薑湯,“老大人!燮此番行事莽撞,陷老大人於險地,特來向大人告罪!”


  傅燮心誠至極,一鞠在地,這些個風燭殘年的老前輩老大人,人人都甘願為了大漢的江山社稷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南容(傅燮,字南容)快起,這本就是老夫的主意,你何罪之有?”


  傅燮被扶起,還是心中惴惴,若是陛下一時糊塗,當真斬了司徒大人,那自己,真是罪該萬死。


  “老宗正可還好?”袁隗問。


  “回老大人話,家師他自祭天以後,便一病不起,不過還好,燮出門前,才服下半碗藥湯,麵色好了許多。”


  傅燮的老師劉寬,是漢高祖劉邦十五世孫、司徒劉崎之子。劉寬早年曾代段熲任過太尉,後來因日蝕被免,靈帝覺得他寬恕博學,改任宗正至今,不想正是不久前祭天後染上了惡疾。


  看這情況,這為人和善的老宗正,怕是要先自己而去了。


  袁隗精神矍鑠,說道:“南容心中有結,老宗正不便言明,便由老夫來說,這扭轉乾坤、誅滅閹宦之事,看似已經有了希望,但宮中常侍經營多年,又豈是等閑易事,老夫此舉,既是自保也是迷惑人眼,隻希望借此潭水渾濁之際,張司空等人能瞞天過海……”


  ……


  同濟軒裏,眾人又閑談幾多趣事,劉誠朝窗外張望,回頭笑道:“諸位兄長才高八鬥,別的不敢多說,何為風流?小弟情海泛舟多年,可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衣,兄長且看,那車駕內的良家女子生得白皙可人,小弟自信,不出三言兩語便能博得美人芳心,可是要賭?”


  眾人不信,紛紛調笑,說這同濟軒都是你開的,莫不成還要賭一頓飯錢?

  劉誠噌噌下樓,氣喘籲籲站在門口,又自以為風情萬種的扯著嗓門喊道:“哎呀呀!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來壓寨!”


  那趕車的丫頭撅嘴冷哼,隨即車簾蕩開,露出身來的小娘子白衣勝雪,她“叮”一聲拔出半截寶劍,“劉郎可是忘了我手中劍快!”


  寇白門模樣驕橫,可眼中閃著淚花,她無聲念著《長亭送別》裏的戲詞,“我諗知這幾日相思滋味,卻原來比別離情更增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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