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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8 然後

  無由的開始起風,帶著腥濕之氣,從煙波淼淼的湖麵刮來。


  湖水層層疊疊拍打在堤壩,搖曳的楊柳樹下,屹立不動的,便是安如磐石的蕭如薰,他像海岸邊的燈塔一樣站正身姿,目光死死凝望著深處漸漸模糊的船影。


  起霧了。


  巢湖如同燒開過的沸水一般,甫一揭開鍋蓋,便騰起白茫茫迷蒙的水霧。


  “季馨,可是水麵有異動?”太史慈詫異問道,他從身後快步走來,手遮眼眉,努了力睜大眼睛去看,時去良久還沒響動,招安成與不成,幾乎牽動了滿城百姓的心。


  “沒有!”


  隔得如此之遠,莫說看不真切,就算真有異動,蕭如薰也隻能祈禱大人他吉人天相,入了湖的水賊,任何人鞭長莫及。


  太史慈擅射,眼力極佳,可任憑雙眼鼓得酸脹流淚,遠處那才碗口大的樓船上,仍舊依稀,朦朧不可見,他隻是不解,既然看不見,為何蕭如薰還傻傻凝望了這麽久,跟塊石頭一樣。


  蕭如薰搖頭,“子義覺得,大人他……是怎樣的人?”自己本想問大人會不會有難,可這話顯得多餘,也覺得不吉利,所以說到嘴邊又轉了話頭。


  太史慈眉頭緊皺,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說話之人,這問題好生奇怪。


  蕭如薰此人,話語不多,平日閑談,總是自己不停在抱怨,蕭如薰偶爾的插嘴,也是提醒莫太過於喧嘩,對於那些說人是非的長長短短,他總是淡然地一笑了之。


  至於大人的為人,按說早有定論。


  奸詐、淫邪、貪生怕死,魅惑君上不說,還膽敢公然毒死司空,說他是奸佞,都是對“奸佞”一詞的侮辱,甚至任何的貶低,放在劉侍郎身上也不算是誹謗……


  “我不知道!”


  這樣的人,連鴻都門學裏見多識廣的程昱都難下定論,況乎自己。


  太史慈一屁股坐下來,折了兩片柳葉含在嘴裏,背靠樹樁賣力地吹,腮幫子一鼓,響哨尖銳,不斷變換的嘯叫似鳥鳴蟲語,似鬼哭狼嚎,唯獨不像人語。


  “大人他是個好人!”


  “誰說的?陸元方?”太史慈一臉戲謔,停下來,葉兒吹破了,也沒了玩興。


  “不是,陸先生說時辰還早,回去睡覺了,他也從來不對人評頭論足,尤其還是大人。”


  不問蒼天問鬼神的陸元方早上占過卜,他不懂道家玄學,卻賊兮兮摸出兩片烏龜殼,神神叨叨一陣,陸元方吼了一句,“官星桃,大吉!”然後倒頭便睡。


  “哪是誰?”陸元方那老小子靠不住,太史慈來的時候還看見他在偷偷收拾包袱。


  “夫人!”


  “哦?怎麽說?”悶葫蘆蕭如薰難得健談一回,太史慈生出幾分興致,夫人還是值得敬重的,軍中令行禁止、衝鋒陷陣,不可謂不苦,寇夫人一介女流卻從不落於人後,就不知道侍郎大人口中毒如蛇蠍的她,會如何評價自家夫君。


  蕭如薰回頭看了一眼,揉了一把吹得有些麻木的臉,又目不轉睛望著湖麵,“夫人說,那日,遼東太守公孫瓚困絕烏桓王庭,大人一馬當先,僅僅領著千餘先鋒便敢衝破十萬敵陣殺入了昌黎城,她說她都想好了,大人若是死去,便隨著守一輩子寡……”


  “就這些?”


  幽州之戰,劉誠並未領取軍功,道聽途說的驍勇總覺得不靠譜,黃漢升還說大人追寇,雙腳活活攆死了一匹馬,誇張成了一個笑話!

  “她還說,大人散盡家財,救活的窮苦百姓,不下數十萬!”


  太史慈倒吸一口涼氣,自己是能上陣殺敵,至於救人,想想還是算了,當初潦倒時,差點連自己都沒養活,十萬!那得有多少人,排好隊讓自己砍,累也得累死。

  他起身拍拍手,並肩站著,“然後呢?”


  沒有然後,這些已經夠了,蕭如薰又開始當起了木頭人。


  大人對自己有知遇之恩,蕭如薰眼前開始鼓噪的湖水好比任人馳騁的疆場,無比遼闊,他也想征戰沙場,而不是在這裏幻想大人萬一遭遇不測,並為有這種幻想深深自責。


  何況,蕭如薰嘴拙,不會表述,大人有一句話說得在理,評價一個人,不用在乎他說了什麽,甚至做過什麽,隻需要去看結果。


  結果?結果便是,瘟疫止息,幽州平靖。


  “有沒有聽到打鬥?”蕭如薰身體一抖,問到。


  “哪有?”


  瘋了!太史慈看怪物一樣瞟了一眼蕭如薰,如此之遠,即便打鬥也不可能傳來聲音,他還想再問,身後卻是縣令顧雍急匆匆趕來。


  顧雍墊著腳看了幾眼,若有所思,道:“肖將軍,咱們還是回城戒備吧,水賊藏於湖上,成與不成,是守是攻,都由不得人。”


  蕭如薰臉色微微一紅,自己這將軍的名號不過是侍郎大人順口叫的,武卒們喊喊也就算了,哪想顧縣令也跟著當真。行了一禮,他斬釘截鐵道:“大人!卑職就在此處放哨,煩請子義進城守備,有勞了!”


  蕭如薰依舊不肯下去。


  太史慈跟在心事重重的顧雍身後,探問道:“大人,您說,侍郎大人是哪樣的人?”


  “呸!”


  顧雍一口痰吐在樹冠上,“子義糊塗!咱們還是快快回城吧,萬一招安不成惹惱了水賊,滿城的百姓可不該因此受到牽連!”


  太史慈一愣,突然覺得劉誠其實很可憐。


  ……


  樓船裏搭建得很寬敞,蓋了上下幾層,分工隔絕,可說巧奪天工,尤其是這會客的大堂。


  這樣一艘大船至少要上百人才能驅使,還不包括運載的刀兵箭手,劉誠不確定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湧了進來,裝得滿滿當當,粗略一數,大廳裏至少擠了好幾百來號人,連窗戶上都趴著幾個在看熱鬧。


  這種氣氛劉誠見過,很熟悉,上小學三年級那會兒,別人看不慣自己調戲女同學,約好了放學別走,單挑!


  你妹!


  沒想到學校後巷裏看熱鬧的全是對麵請來的正義的幫手,那場以一敵百的危機,在鼻青臉腫的劉誠深刻道歉並承包一星期辣條的允諾下,悄然化解於無形。


  深諳此道的劉侍郎相信,天底下沒有道歉不能解決的事,實在不行,那就道歉兩次!這些水賊,看起來很純良,也應該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才對。


  事態嚴重,緊張得人大氣不敢出。


  劉曄起身,一滴冷汗從額頭掉下,仿佛落了好久,正好嘀嗒在手背上,入骨的冰涼。


  他顧不得抹,故作從容道:“許兄!事已至此,眼下正是你決斷的時候,在場這麽多手足兄弟,本都是受苦受難的良民,許兄一語,決斷的可不隻是他們的前程……”


  “啪!”


  許幹一巴掌把身前的酒杯拍碎,粗大的手掌見紅,拿開時,他還用嘴舔了舔,目光陰沉看向三人。


  匹夫!


  竟然也知道在場之人都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可自己那最為交好的兩位兄長死不瞑目,血糊糊的腦袋差點就被人當了尿壺!


  端坐的許幹一言不發,自從他從驚異中醒轉,雙手便抑製不住地顫抖,直到清晰的痛楚傳來,才羞憤稍減。


  劉誠心中打鼓,坐在椅子上飛快算計,忍不住心虛,這些武夫果真嗜血,那一巴掌要是拍在自己腦袋上,鐵定得躺上三天,天底下還有沒有一個理字?

  都知道,許幹的選擇,決定的不隻是自己一幹人等的生死,最重要的,還會決定巢縣無辜百姓的命運。

  寇白門重新握緊長劍,慢慢靠近劉誠,再讓自己動一次手,真沒有把握殺得死有了防備的許幹,何況還有那麽多水賊,至於更遠的,超脫了智商和遠見,她想不到。


  巢湖三大匪首中,如果要說誰最想被招安,肯定是許幹無疑,可說不算秘密,身邊親近的人都知曉,但這流程不對,就算許幹覬覦頭把交椅,或想向朝廷邀功,他怎麽也狠不下心殺掉朝夕相處的兩位兄長。


  “義”之一字,達官貴人棄之如敝履,卻曆來為草莽英雄所珍視。


  許幹腦子裏同樣百轉千回,以自己的人緣信望,隻要一聲令下,保管這三人瞬間被剁成肉泥,他甚至恨不得親自操刀活剮了對麵三人,然後呢?

  席間兄長鄭寶的苦訴,大都是真的,當一輩子人人喊打的水賊,看起來灑脫自在,實則日子並不好過,顛沛流離、居無定所,連個暖和的炕頭都沒有。


  殺了欽差,不僅太平不得,必定還會引來官軍的窮追猛打,好不容易拉扯出來的上萬弟兄,誰知道最後能逃得掉幾人。


  許幹隱而不發,又看向周圍的人群,麵孔中有不解,有憤怒,更多是不知所措,那種唯自己馬首是瞻的快感,居然讓許幹怦然心動。


  殺還是降?


  匪還是官?


  情誼與理智糾結的許幹麵色平靜下來,沉默不語,任由割破的手掌流血。


  牆上沒有時鍾,那指針卻在人心中一格格跳動,定時炸彈一樣倒數著時間。


  劉誠覺得,自己應該表個態,至少應該誠懇地先道個歉。


  “嗯哼!”他咳了一聲作為開場白,“同誌們辛苦了!”


  “嘩~~”


  滿屋子人的反響劇烈,水賊們嚇得拽緊兵刃齊齊退了一步,刀光劍影摩擦出嘩啦啦一大片聲響,個個嚴陣以待。


  這狗官,莫不是就是害了頭領的那個?

  “呃!”


  怕什麽?該害怕的是我啊!劉誠習慣性的一舔舌頭,反而不好開口了,轉過臉來對著許幹道:“將軍……”


  將軍?那本該屬於大兄鄭寶的將軍?

  許幹閃爍的眼睛停在劉誠真摯的麵容上,足足五秒!他長籲一口氣,揚手打斷道:“大人不必多說,事出有因,許幹並非不明事理之人,隻望大人言出必行,也萬萬不可寒了巢湖義士的心!”


  他懶得再看吞吞吐吐的劉侍郎,“子揚先生可需隨某一同前往收編?”


  許幹起身,不待回答高聲道:“你等聽好,我這兩位兄長一時糊塗,竟然想坑殺欽差,置我等於亂臣賊子之境地,許幹不屑,痛而殺之,某決心歸附朝廷建功立業,至於爾等,願留的,我許幹定當榮華共享,願去者,正當此時!”


  劉侍郎莫名其妙擦著臉,剛才許幹那一甩手,弄得自己滿臉是血,有沒有傳染病真不好說,況且自己還有好多深刻反省的話沒出口,這就虎頭蛇尾結了?


  他不知道,那一聲將軍,成了壓垮許幹信念天平的最後一根稻草。


  許幹選擇了榮華富貴的活著,下定決心會厚葬兩人,善待家眷。


  堂下開始議論,許幹走上前,一一掠過,驀然抬手便是一刀,那人應聲而倒,那是張多的幼弟,腦袋削掉了一半耷拉著,縮成了一團肉。


  眾人躲開一塊空檔,生怕濺了血一般,就聽三頭領說:“某說過!願去者,正當此時!”


  有人在後方關上房門,“我等誓死追隨頭領!”眾人齊聲道,個個如釋重負。


  劉誠拍拍胸口,端起殘酒一飲而盡,全沒注意,杯子裏大半都是人血,他在心中感歎,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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