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2 拆房子
天不言而四時行,地不語而百物生。
涼州戰事依舊膠著,王國圍攻陳倉,從冬到春,趁其人困馬乏,皇甫嵩起兵進繳,副帥董卓以為窮寇莫追、擅自撤兵。
皇甫將軍孤軍奮戰,連戰連捷,殲敵一萬,大破羌漢賊軍,深入百裏,終因力有不逮而返。至此,大軍困守長安以待良機,主副二人嫌隙更深。
皇甫嵩一世英名,多番掣肘之下,也隻堪堪守成,眼見連大漢第一名將都龜縮不出,韓遂、馬騰所攜羌胡各部,聲勢不減反增,人馬也越聚越眾,時時叫囂著要進逼三輔。
幽州,劉虞、公孫瓚勢同水火,各自為陣,互不援手。
烏桓反複,態勢兩可。
鮮卑胡人自檀石槐死後,三部雖亂,軻比能所部快馬仍舊來去如風,劫掠無數,驍勇如白馬公孫,忙得腳不沾地,一時半會兒也勉強保得州郡太平。
冀州腹地,自黑山賊張牛角死後,張燕便被奉為匪首。他聽信人言,兵出太行,常山、趙郡、中山、上黨、河內,皆受其害,內憂外患之下,新任刺史賈琮,也可謂苦不堪言,莫說還要在渤海郡續修行宮。
南麵,南陽羊續仗著糧多,尚能困守,孫堅還在流竄……區星不過一介莽夫,竟已站穩荊州大半。
西南還有一支所謂義軍,自益州而來,匪首自號“闖王”,沿途並不攻城略地,也少遇抵抗,人流越滾越大,竟勢如破竹、大搖大擺朝京師而來。
……
闖王李自成何時蹦出來的……
那對世家門閥恨之入骨的侯景又是何方神聖……
還有聞所未聞的冀州刺史賈琮……
不重要了,這些都成了細枝末節。
如今烽煙四起,漢家天下四麵楚歌,江山社稷不保,可這些事兒從李蓮英的嘴裏娓娓道來,就跟說堂書講個渾段子一樣,完全看不出李公公有一丁點兒擔憂。
要死人,會亡國的!
若是所有的義軍聯合起來,劉誠敢拍著胸口擔保,就憑西園那幾萬耀武揚威的新軍,唬唬人還行,真要上場拚殺,保管被人碾壓得渣都不剩!
莫非大漢延續了四百年,太久,以致於讓人忘了,它也會有倒台的一天?
劉誠看著口沫橫飛的李公公,伸伸脖子打斷問道:“局勢如此糜爛,陛下他就不焦急?”
“急!怎會不急!陛下昨日裸遊宮裏小戲,還急得龍顏大怒,說這般鬼天氣,入了春,水還涼得凍死了倆美人!”
劉侍郎一捂腦門,嘶聲怒道:“人命關天!陛下就不曉得往池子裏加些滾水?”
“有理!”
李蓮英細心理著兩片兒龜毛,見劉侍郎義憤填膺,又要動筆,從旁好心勸道:“哎喲!我的小侍郎,你能不能將諫言都寫在竹簡上,陛下說了,劉侍郎的奏折雖好,可寫在紙上,經不住燒!”
寫無可寫,劉誠每日一封的折章,已經開始抄些小學生扶老太太過馬路的好人好事了,他見李蓮英一臉嫌棄,靈機一動,目光炯炯看向牆角……
……
李蓮英從掖庭獄裏出來,正遇到錢謙益在門口鬼鬼祟祟,不解問道:“錢大人這是?”
錢謙益掰了掰上鎖的鐵門,又撣了撣灰,笑道:“公公無恙,我這就是來看看牢裏的門結不結實,不行還得加固,可別讓賊人跑了,公公這手上提的是何物?”
李蓮英尷尬一笑,“都是些鄉裏的土特產,這不,順道捎給陛下去!”
錢謙益寒暄兩句便吹著口哨出了宮。
錢府坐落城西,占地頗廣,門牌高懸,幾進幾出,曲徑通幽,這還是當年從陛下手裏買下的老宅子,聽人說,陛下之所以舍得賣,那也是從馬日磾手裏罰沒來的。
那射聲校尉馬日磾生了個好兒子,放著好好的官兒不做,整日與狐朋狗友遊手好閑,據說最近又打起了同濟軒的主意。
錢大人繞過花園,甫一推開別院的銅鎖木門,便有一女子迎了上來,矢口問道:“錢大人!可有探得消息?”
“噓!”
錢謙益轉身關好門,邁步坐在院中石凳,喝了口茶水,美色當前,感覺清香撲鼻,這才開口答道:“白門怎又見外?相處多日,你還不了解我?平生可說最恨那些繁文縟節,說過多少次,白門喚我‘受之’即可!”
寇白門麵色關切,並不答話,就聽那錢謙益先是一聲長歎,旋即又左右觀望一陣,壓低聲音道:“今日,我先是去了一趟西園,陛下那裏,始終不願鬆口,不過畢竟事關皇子,是大事!白門你也要多多體諒……而後,我又去了一趟掖庭裏,你是沒見到……”
“怎的?我家劉郎可一切還好?”
錢謙益起身上前兩步,伸手欲拉,卻被寇白門巧妙閃開,他捏著鼻頭幹笑兩聲,低道:“姑娘你是沒看見,那大獄裏光是明著的侍衛便不下百人,想要強闖肯定不成……而且,我聽衙役說,劉侍郎近日,恐怕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太後動了真怒,平白要想救其出囹圄,隻怕……難!”
錢謙益慢條斯理喝著茶水,臉上卻是一番苦大仇深。
寇白門聞言一振,叔公不在,幾位姐妹各自奔走,唯獨自己出不上力,她不甘心,想來想去,認識的人裏便隻有尚書令錢謙益。
寇白門貝齒一咬,狠心說道:“隻要能救得出人來,白門……白門……”
錢謙益心中一喜,胸口一拍坐起身來,決絕說道:“那我這便再進宮一次!”
關門之際,裏間俏娘子還在憂心張望,錢謙益拍拍屁股出門,拐道,又去了同濟軒,今日與李三才等人約好,不醉不歸!至於劉誠,早死早投胎!
……
劉宏見李蓮英又來,張口便問,“劉侍郎今日可又有奏章,快快拿來,正嫌火爐裏燒得不夠旺!”
李蓮英摸摸索索,“陛下!今日這個,保管經得住燒!”李公公在長袖裏一頓猛掏,“啪”一聲,將一塊板磚放在案桌上,看得劉宏兩眼發愣,差點接不上氣兒。
“磚上還有字?”
劉宏饒有興致圍著轉了兩圈,撿起來,又笑嘻嘻在手裏掂量了兩下,順手扔進了火堆裏,差點沒把盆砸爛。
他砸吧著嘴說:“果真經得住燒!劉侍郎真知灼見!”劉宏拿火鉗子捅了兩下,磚上的字轉眼再看不見,就又走到窗戶邊淨手。
“李公可知道,這屋子原本是沒有眼前這扇窗戶的!”劉宏甩著水漬說道。
“老奴不知,還請陛下明示。”
劉宏望著窗外,笑言:“坐北朝南,門開東西。匠人們說窗戶開在南麵,不利氣、濕氣重,更容易染疾,可朕偏偏喜歡看外麵池子裏每日白茫茫的水汽……朕說窗戶開在此處,匠人們自是不願,朕也知道,他們喜歡折中,便說若是不開,那就索性拆了房子重建,還不給工錢,果然!”
劉宏一拍手,“他們便遂了朕的心意,這才開了這扇窗戶,你近來看上一看,景色可好?”
李蓮英一挪腦袋,哪來的美景,不過幾個宮女脫光衣服正在池子裏浮水,全身凍得通紅……
“哈哈!你去給劉侍郎送上一壺好酒,就說朕賞賜給他的!酒裏再加幾把瀉藥……”
“諾!”
李蓮英走得急,也忘了說加滾水的事兒。劉宏看了眼燒紅的板磚,又趕緊伏在案上奮筆疾書,兀自言道:“萬萬不可分封州牧!我怎麽沒想到!”
劉宏仰著腦袋,想來,而今賊兵四起,蓋因州郡無權軍事,賊寇來時,受節製不可廣募兵士以自守,重設州牧,如此一來,即便拆了房子也可立時重建!
劉宏悠悠歎道:“劉侍郎,人才!州牧之妙,為何不可重置!隻是這人選尚需仔細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