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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5 弘農楊氏

  越過懸崖、峭壁、森林、草甸,人跡罕至之處,途經的都是無暇顧及的曼妙風景。


  這一路要去哪裏,劉誠並不知曉,不過,若是沿著腳下洶湧的洛河之水向北回溯,便是雄偉奇岸、不可一世的大漢京城。


  一想到京城,劉誠變得活絡不少。


  錦候望著山下溝澗,過了夏至,河水漸漲漸高,即便有潛泳憋氣之能,隻怕也難以逃出生天。


  想了想,他又暗自搖頭,而此刻自己複雜的心情,就跟那裹雜百物、不斷咆哮的湍流一般,充斥著喜悅、興奮、悲傷、憐憫、寂寞、憤怒、絕望、無助、恐懼、尷尬、疲憊……且這些情緒,最終都可以歸結到一個字:操!


  “你若再是磨蹭,信不信我現在便一劍殺了你了事!”


  “哪裏哪裏,蘭兒莫急,你是有所不知,天地萬物之理,皆始於從容,而卒於急促……再說,我這也就是撒泡尿的工夫,耽誤不了姑娘的大事,嗬嗬!”劉誠賠著笑,擦擦手,扭扭屁股甩了兩甩,這才慢騰騰放下袍子。


  那邊,蘭兒羞於去看,已經重新勒韁上馬,斜蔑一眼,實難想象,這潑皮便是往日高高在上的錦候?髒兮兮、臭烘烘,甚至為了活命,一路狗一般搖尾乞憐,從廣陵到司隸,兩天兩夜,沿途數百裏,竟還能活蹦亂跳……


  她陰陽怪氣說著,“錦候果然飽讀詩書,懂得真多,大道理我說不過你,不過,說得再好也沒用,侯爺,天色不早,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


  劉誠很自覺地把繩索往脖子上一套,勒緊,這頭栓著自己腦袋,那頭係在蘭兒腰間,馬兒若是跑得過快,便能摔個狗吃屎。


  他感慨道:“飽讀詩書不敢說,本候隻是感歎,世事無常,前一刻尚且快意恩仇,處在人生巔峰,這不,一不留神便成姑娘你之禁臠……徒歎奈何?都怪才貌雙全惹的禍!”


  “呸!”


  蘭兒拔出半截寶劍,“何為禁臠?你休再胡說,信不信,我真會殺了你!”


  “信!信!”劉誠無奈,隨手摘了片青葉糊在嘴皮上。


  這蘭兒,便是花木蘭。


  既然糜芳都能搖身一變成了嶽雲鵬,那宮女蘭兒成為花木蘭,也就說得通,名正言順了。


  行俠仗義,嫉惡如仇,花姑娘殺個二世祖估計根本不需要深思熟慮,錦候隻是搞不懂,蘭兒屢次委身接近自己,終得生擒,為的是那般?若是真有仇,那得多大?得刨了人多少次祖墳?

  思及於此,劉誠又忍不住開口,“蘭兒,咱們這,究竟是要去哪?”


  “侯爺走南闖北豈會不知,越過山脊,便是弘農!”


  弘農?還真沒去過。


  蘭兒輕輕一笑,聲如銀鈴,看得人想入非非,她遙指說道:“錦候不必自尋煩惱,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保管你疑慮盡消!”說完,她一夾馬腹,後頭拖著滿頭霧水的劉誠,就此快速進入了密林小道。


  馬蹄輕快,卻顛簸得人心裏發慌。


  蘭兒也說不準,按說祭拜祖爺在天之靈,隻需要獻上這小賊項上人頭即可,興許是真信了他幾分說辭,也興許是見了廣陵百姓安居樂業,還有,聽聞左司空真的沒死……

  她遲遲未能動手,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那便是祭拜先祖,新鮮的腦袋比發臭的頭顱更顯得虔誠,可惜錦候尚不自知。


  ……


  夜色中弘農,格外靜謐。


  弘農,受轄於司隸,起於漢武帝置郡治舊秦名關函穀,關中之地,淵源深厚,說奇也奇,但終究不過司州七郡之一。


  人傑地靈,從漢朝沿襲至北宋,弘農之所以被人銘記,多是因為這裏乃是天下楊姓第一望族——弘農楊氏的策源地。


  當朝的四世三公且先不說,隋朝皇室,越國公素及子玄感,滿門忠烈之楊家將,武則天之母等等,皆出自弘農楊氏。


  前方,田間的青苗如墨、水池如鏡,恰有偌大的一片宅院,閃著微微亮光沐浴於初夏的皎月,這裏,便是楊家祖宅。


  蘭兒下馬,摸了摸門楣舊塵,隨即拍響門環。


  “吱”一聲響,那提著燈籠的老叟,穿過弄堂匆匆趕來,啟開縫隙,驚訝喚道:“小姐?怎這時回來?”


  驚喜之餘,老叟唯獨對馬後乞丐模樣的男子不明所以,正欲發問,卻聽蘭兒說道:“權叔莫要多看,快去準備些香蠟紙錢!”


  說罷,蘭兒一扯繩頭,拉著恬不知恥正要與人攀談的錦候,直奔後院祠堂而去。


  楊府裏宅院幽深,多年少有人住,留下的這些老幼,也大多隻是楊家的庶出遠親,而真正的楊家主脈,早已置業京城。


  饒是如此,聽了權叔吆喝,人丁也漸漸開始匯聚過來。


  推開朱紅堂門,劉誠被人一把推倒在地,仰頭,正望見頭頂火燭,他心中一驚,失口說道:“蘭兒,這如何使得?我早已有過婚配,怎可逼良為娼!”


  蘭兒覺得好笑,卻並未理睬,她接過權叔手上點燃的長香,叩了三叩,插入香爐才道:“各位叔伯,蘭兒不孝,今日才能將害死祖爺的凶手帶到,這人,便是那十惡不赦的奸賊劉誠!”


  “啊!”


  權叔左右幾眼,揚手,出聲探道:“蘭兒,恕權叔眼拙,這乞兒,真是錦候劉誠?”


  “權叔若是不信,問他自己便是!”心中微微失望,蘭兒知道,在楊家,自己雖被尊稱一聲“小姐”,卻隻因義父是家主楊彪,說到底,一位毫無血親的大小姐,也隻是位卑言輕。


  權叔上前兩步,掀開亂發,皺眉問道:“你果是錦候?”


  “不是!”


  劉誠趕緊搖頭,睜眼瞎說道:“在下不過一進京謀學的書生,實不知誰是錦候,更不知此乃何地,這位姑娘抓我至此,隻因貪圖小子尚有幾分可人姿色,何其荒謬!”


  “住口!”


  蘭兒羞憤難遏,咬牙道:“劉誠!莫要裝瘋賣傻,今日到了弘農,你豈會不知這裏便是楊家老宅,我家祖爺,便是被你這千刀萬剮的賊子用毒水鴆死,我費盡千辛萬苦將你捉來,不過是為了血祭告靈,你矢口否認,以為又能如何?”

  蘭兒的寶劍在燭火中閃著寒光,她正欲提劍近逼之時,卻見堂外來人。


  權叔與人耳語幾句,捏腮說道:“真是怪事,弘農毗鄰京師,竟也有蟊賊敢犯境,小姐先別急著動手,待老朽先出去探個虛實不遲!”


  權叔領人出門,頃刻間,祠堂裏便隻剩下兩人。


  蘭兒冷哼一聲,“侯爺要是兩眼未瞎,不妨看看你跪拜的乃是何人!”


  抬頭一看,靈牌寫的正是“楊氏先祖楊賜之位”,可轉念一想,又覺哪裏不對,劉誠問道:“蘭兒,你本姓花,怎會與楊家有關係?”


  “怎能沒有關係!”蘭兒直視自己,喃喃說道:“我本是棄嬰,自幼被義父收養……有人說我本該姓朱,姓魏……卻是祖爺見我被人遺棄在木蘭花叢,故而取名‘花木蘭’,楊家於我,可說有再造之恩……”


  原來如此,劉誠總算理清來龍去脈,卻又苦道:“蘭兒,以你對我了解,或以我的為人,我若說楊司空不幸身故,並非為我所害,你可願信?”


  花木蘭把玩著劍穗,搖頭說道:“那我且問你,當日,可是你正巧上門拜訪?”


  “是!”


  “又否是你煮過一壺茶水給祖爺飲下?而那茶,還是錦候親自所贈?”


  劉誠沮喪答道:“是!”


  “最後,祖爺可是死在你懷裏?”


  “這個……這個……”好端端的畫麵,竟被描繪得平白多出了幾分曖昧,偏巧,又問得自己白口莫辯。


  蘭兒抽出長劍,借著燈火挑看,也似在說服自己,“如此,錦候又何須多言,可知祖爺他一生無病無災,連風寒都少有染過,說是壽終正寢,錦候自己可信?”


  “不信!但……”劉誠正待要說,堂門卻被人一肩撞開,那權叔腳下踉蹌,匍匐兩步,正好倒在自己懷裏,兩人定睛一看,一支羽箭正中人背心,劉誠驚恐之餘,趕忙將人翻身過來。


  權叔嘴角溢血,眼神迷離,他氣若遊絲說道:“匈……匈奴人……小……小姐……快……快跑……”


  “權叔!權叔!”蘭兒拚命搖晃著人身子,聲聲喚著。


  劉誠趁機爬起,外麵,明亮亮的火把宛如火龍,從楊府門外一直蜿蜒到山那邊,此刻,田間再無蛙叫,除了人哭喊,便隻有馬蹄之聲長鳴。


  趕緊回身,劉誠焦急喚道:“蘭兒!咱們快……”話未說完,一柄冰冷的長劍早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而比長劍更冰冷的,便是蘭兒甘願玉石俱焚的目光。


  錦候愣了兩秒,將那劍尖輕輕下撥,一直到抵近心髒,他看著人眼睛,柔聲說道:“其實,這世間本就光怪奇妙,也才多姿多彩,當日,老司空楊賜,便是如權叔這般無二倒在我懷裏……蘭兒若是不信,那便一劍刺進去!死於你手,劉某無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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