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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在水伊方(下)

  伊語淇在清晨白亮的光照裏對那人隻瞧上一眼,便好似觸電一樣的呆住了,心神也忽的凝擠成一團交扯的麻線,愈顫愈收繃的厲害。


  那人確是稱得起氣宇軒昂的潤飾——裁製合體的西裝搭襯有型的風衣,紋飾出他挺拔英武的身形和沉穩自信的氣韻;

  古銅的膚色均勻細膩,映連著俊朗深邃的五官,與高大壯碩的體式兩相應照,無端平添了許多性感與英氣,儼然便是人人向往中的黑馬王子。


  “是你!”周翰當先反應過來,麵色突變,冷沉的目光死死把那人射定住。


  沒錯,確是他——藺子衿!竟是“陰魂不散”地尋來了這!

  藺子衿未曾搭理周翰半分,隻板著臉麵望著她,緊扣的眉宇間,不時散溢出霸道與淩厲的深味,也有著審視的情緒含在裏頭。


  是在責怪她嗎?還是來此興師問罪?難道他還不曾考慮自個是否具備此等資格?

  “他的臉呢?!”


  伊語淇瞳孔微縮,死死切緊牙關,滿腔怒氣被盡數調度出來,也全然顧不得儀態,惡狠狠地抓牢扶手與那人針鋒相對,單論氣勢竟絲毫不落下風。


  四目相視,隔空擦出了許多莫名其妙的火花,雅閣也驟地裏轉變了奇特的氛圍,有股不好的情緒在暗地裏蟄伏騷動。


  如是靜止了幾息,伊語淇僅存的耐性也被消磨一空,冷冰冰的言語近乎是從牙齒縫隙裏擠兌出來的,“要麽離開,要麽報警!”


  先不論他昨晚的“輕薄”之罪,單是私闖“民宅”的惡行便也足以被傳進局子裏吃茶了,伊語淇先禮後兵的誡告當真算是做到了仁至義盡!

  若非仍舊顧念往昔的情誼,又怎會如此便宜了他?


  可藺子衿並未領悟她的“用心良苦”,依然無動於衷,神色漠然的很,哪怕他又一次遭受了她的威迫。


  “藺子衿!”伊語淇沒了理智,近乎是吼,既然他囂橫乖張,無所收容,她也不會再存有顧忌!


  周翰的麵色也霎時轉作了清冷,多了幾分戒備。


  “周翰,叫保全上來!”伊語淇無奈放出了狠話。


  這狠辣的招數對藺子衿顯然很是受用,他終究開了口,“等等。”


  可依然陰沉著臉麵盯視她,還不待她作出回應,又拿出霸道的口吻,說:“我想與你單獨談談。”


  單獨?憑什麽?

  伊語淇怒氣洶洶地反駁說,“我與你沒甚好談的!”


  可藺子衿並不在意,依然板著臉麵注視她,自大的他最喜好俯視人,盡管隔著老遠也仍舊感覺是“俯”,“你忘了……要有始有終!”


  有始有終是他們當初熱戀時的約守——不論將來發生了何事,也要給予對方辯駁、挽留的機會,哪怕當事者再無心維係這段感情,也要盡力做到有始有終!

  他這是為何?是要給這場所謂的愛情賦予毫無意義的結尾嗎?還有這需要嗎?


  “不曉得你在說些什麽!”她總是嘴上硬鐵。


  可當他擺出豎直的“六”字型手勢時,她的嬌軀倏地一顫,冷寒的眸子裏也隱然射出了迷離的眼波……


  那約莫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情境裏的男女正各自伸出手掌擺弄著獨特的造型,兩人終歸是有著藝術細胞,簡易的拉勾也被巧妙地藻飾出雅致的姿態——三指握抵,小指相扣,誠心約守,拇指點頭。


  每對情侶在對待愛情時都或多或少的存在著私密的詮釋,他們也不曾例外,這個心心相印的環鎖便是獨屬他們的小秘密,裏麵儲存了他們太多的依依不舍,也封藏了太多的甜美青澀。


  盡管時隔數載,那口訣式的甜言蜜語還時刻縈繞在心頭,就恍如南柯一夢——夢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夢醒,浮生夢影,勞燕分飛,所謂伊人,在水伊方。


  哪怕佳人猶在,也早是近在咫尺,咫尺天涯!


  伊語淇並知曉這簡單的符號帶給了她怎樣的衝擊,也並不知曉回憶裏的故事給了她怎樣的觸動,可心頭毫無征兆而竄亂的跳動以及若即若離的窒悶信號卻總是瞞不脫的。


  所以,她沒來由地歎了口氣,終究是鬆了口,“周翰,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叫你。”


  興許周翰早已料想到了這個結果,他隨性點了頭,揚著步子便走了出去,可在他關閉房門的那一刹那,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回身瞥了瞥藺子衿,有些警告意味地說:“再敢傷害她,我保證你踏不出此間房門,哪怕半步。”


  藺子衿確是與以往有著很大的改觀,往常碰到威嚇他多半會很任性地回以拳頭,可現下的他沉穩多了,會很冷傲地說:“可以出去了嗎?”


  他回話的同時也側身瞥視了周翰,四道灼烈的目光對碰,周翰並未退縮,反而很是剛硬,“記住我的話!”


  藺子衿不以為意,依然板著臉麵俯視人,聲色冷沉,“你廢話很多!”


  “你也隻會扮酷!”周翰與藺子衿瞪視許久,才是掩門而去。


  偌大的房室忽的冷清了許多,莫名的岑寂使得空氣裏流傳出叫人不適的尷尬,可兩人仍未選擇張口,都陷入了短時的沉默。


  伊語淇是仍未從方才的失神裏跳脫出來,至少她還全未明白自己為何還會給予他一個毫無意義的機會,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還是為了那所謂的有始有終;


  而藺子衿則還並未梳理清晰事實的脈絡,未見著時,他有千言萬語想與她訴說,可緊臨當口卻又不知如何開頭,如何可以一語中的地把真相說個透徹,可不願平白做了被人冤枉的司馬相如。


  可伊語淇終歸是清醒著的,眼看著便要到了上班的時辰,若是被旁人撞見了,哪怕她有千張嘴也是說不清楚的,所以她催促他說:“隻給你五分鍾!”


  經由她提示,藺子衿似乎有些滿足地鬆了鬆繃持的麵孔,隨手落下了百葉窗簾,笑容有些勉強地說:“我以為能多看你一會。”


  哪怕再恨惱,伊語淇也會提醒他作為別人的男朋友應該肩負的責任,“說這話時你該考慮你的女朋友!”


  藺子衿對旁人向來不近人情,對她還算保有些“良知”,有些調侃地說:“你吃醋了?”語調有些溫暖的意思。


  “藺子衿!?”這話觸及了她的底線,她覺著自個再不會有甚耐性去多瞧見他哪怕四分三十秒。


  他卻很得意,漫無經心地踱著步子,隨口應了句,“在!”


  “你混蛋!”她又近乎在吼。


  藺子衿倏地定住步伐,雙手負於身後,舉起冰酷的臉色以及深邃的眼眸望向她,聲音正如他的眼神同樣鄭重,“你知道嗎?為了這似曾相識的聲音,我等了整整八年!”


  若他不提往事還好,這番有意往那段靠攏的行徑是完全激惱了她,她恨恨地吼:“你臉呢?你配嗎?”


  伊語淇時至今日方才明了,為了那個所謂的約守癡癡等候了八年的人是她自個,哪怕她再不願認可,她也白白揮霍了人生最為光彩的年華;白白付出了一腔熱忱與真情;白白丟棄了最是聖潔與純粹的青春!

  她耗費了這麽多代價,可到頭來換回了什麽?一場被欺騙的故事?一個負心薄幸的漢子?還是一個毫無意義卻又應該有始有終的結尾?更為可笑的是,那個騙子竟還恬不知恥地在她跟前表訴真心?


  她恨不得立馬跨過桌台,劈麵送他三個狠狠的嘴巴——一個為了過去的自己,一個為了現在的自己,一個為了將來的自己!


  可她終究是按捺住了躁亂的情緒,緊緊切死牙關,權當再花費丁微的時間看清楚這個“渣人”卑劣的演繹了!

  “語淇,其實……”


  他似乎還要狡辯,可話未完全脫口便讓伊語淇生生打斷了,“閉嘴!我的名字是你配叫的嗎?”


  若不是先前應允,她即刻便會讓保全用亂棍把他打出門外,好在,四分鍾後他們將再無瓜葛,連陌生人的情分也不會再有!


  “我和子涵……”


  藺子衿原是打算開門見山地把事說個透徹,可她總不叫他把話說個痛快,“你站住,不許靠近這邊!我更不願聽你們間的破事!”


  向來行事剛硬、頗有手腕的藺子衿唯獨麵對伊語淇時顯得有些束手束腳,她便是他的克星,每每遇著她便拿不出絲毫的魄力;他又何嚐不是她的災星,每每在牽扯他的事件上,她總會失了理智沒了耐心,這興許便是命數!

  藺子衿稍微吞納了口氣,平撫下緊張不安的心緒,長久之後才又恢複了往常的霸道與自信,他除了具備北方人肯死心去幹的脾性,還兼顧著北方人的詼諧氣質,有些調笑地說:“你很怕我?”


  這話嗆到了她,她趕忙回應,用以矯飾心頭的慌亂,“別自以為是了!”


  無可否認,他的幽默使得僵局緩和了許多,他帶便往前邁了幾步,眨眼功夫就搶在桌子旁某個方位站定了,倒不顯刺眼。


  “你想幹嘛?”待伊語淇反應出來,她隻警覺地退了半步,並未嚴厲嗬斥。


  他則順勢衝身旁一歪,很自然地匡進了躺椅裏麵,手臂貼搭著扶手,很是逍遙,也很是霸氣,更有著耍無賴的意味含在裏頭,“告訴外麵的那個小白臉,從今日起,這個躺椅被我占了!”


  與周翰比對,他確是鍋底與雪花的鮮明,可小白臉的稱謂可委實刺耳……就似乎起先劈腿的是她!

  伊語淇再是忍耐不住,叱罵出來:“無賴!下流!出去!我片刻也不願再見到你!”


  藺子衿隻靜靜打量著她,不回應也不張口,交叉的雙手悠然握於胸前,一對拇指正饒有興致地打著圈圈,似乎滿不在意她的失態。


  其實,是戀愛時被她斥責的情況遠不在少數,習以為常了,他就喜歡她辣烈率真的性子,也便用了慣常的法子偏離了話鋒,“聽鄭婉玗說,你的新男友叫在水伊方?”


  伊語淇隻希圖早早叫他死心,不要再來無謂的糾擾,便吼道:“是,你與他比較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不,是沒甚可比性!”


  藺子衿漠然地說:“我真想知道這個在水伊方是何許人也,竟會讓你愛的如此死心踏地!”


  伊語淇是憤惱到了極點,“你沒有資格見他!出去!再不走我叫人了!”


  恰在這個時間,門應聲而開,憑空鑽出來無數個好奇而又驚慌失措的腦袋,幾個花癡似的少女竟還尖呼著,“哇……在水伊方竟比想象中還要帥氣?以後他便是我的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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