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風中的承諾
伊語淇仍還記得,第一回瞧見他抽煙還是在大一那會,那個時間,學生裏的攀比心理比現下也好不上幾分,兩位同來自鄉村的娃子初來這陌生而又繁華的大都市求學,盡管家境也都還算殷實,可仍舊不被某些大城市裏孩子待見,一度被嘲笑為“農村人”,故而很多時間兩人都以同病相憐的姿態彼此保有聯絡、同訴苦水。
其實,她與他從小便就識得,雖則她家教謹嚴算不得兩小無猜、可也有著青梅竹馬的情分,並且他們一向還是孩子間過家家公認的新娘與新郎,何況兩家還因姨媽與他大伯的聯姻平生幾分淵源,關係定然是十足的好。
原本兩人照往常那類相處的法子也並無甚不好,可問題在於兩個成年人相處一起久了,定然是生出些日久生情的橋段,有段時間她有心避開了他,而他就整日裏於她宿舍門前蹲點,一副守株待兔的無賴做派,而那時是被他逼的太緊,也生過一些斷絕往來的怪念頭。
畢竟她自小耳濡目染的思想就是考上大學走出那旮旯彈丸之地,畢竟她與男女情愛之間的故事也還陌生的緊,畢竟她在高中時期也還聽聞過他那些所謂的風流韻事,總歸是狠狠拒絕了他一頓!
似乎自那開始他的心性就有幾分變了,一度有些許孤僻的症狀,當然,這是他一同考進S大的堂弟藺子軒偷偷告知她的,她起初時候也很是惶惑,也試圖與他重歸舊好,可每每麵對他時,總也覺著心頭是有一根刺在作祟。
她並非是對他全無好感,可一邊是真誠上進的他,一邊是母親讓她繼續攻讀的誡告以及男人那些所謂糖衣炮彈的負心事件還時時耳畔縈縈,她曾一度陷入糾結的死境,在這個過程裏表妹歆瑤以及林子軒也沒少在她跟前上綱上線,可她仍舊是很難做出抉擇。
直至聽說了他戀上抽煙,她方才向姨媽征詢了意見,那個時間姨媽還是他自家的大娘,對他這家夥還是有些多了解,自然也有所偏向,故而在姨媽的撐持下,她做出了平生第一回違背母親的大膽決斷——嚐試與他交往。
所以,若幹年後,當他家大伯與姨媽同室操戈的時候,她斷然與這藺家人撇開了聯絡,因為她那時覺著藺子衿這廝就是他大伯的縮影,一個白眼狼、負心漢!當然這是後話了。
可即便那時默許與他一同約會,她也時刻以打量審視的目光來考驗這位“準男友”,好在他那個時間也還有著很大的耐心與熱誠,每日都很屁顛屁顛地跟在她後頭,是要有幾分乖順就有幾分乖順的好姿態。
而他的表白也切實沒有叫她失望,那是一回在外灘玩耍時不經意的驚喜,雖則那日之前二人也多半有些情侶的虛名,可多半隻是諸如一同看看電影、逛逛街等等程度的親昵,可算不得什真實的情侶呢,而自那之後才算有了實際的名分。
盡管已過去很多年時,她仍還記得那日的情形,是日,他們與歆瑤、子軒一行四人坐遊輪溯江而上,同遊夜上海,他們自打來了這繁華地界,還不曾盡情領略那舊時十裏洋場與現今魔都的風情,一行人自上船伊始便就坐於甲板喝著夜風、哼唱小曲相約著細數黃埔江畔的林林總總。
衝正典雅的西式建築、璀璨奪目的東方明珠、莊重肅穆的大鍾樓以及那川流不息的街道與紛繁繚亂的商鋪、高樓,似乎一切的一切都隨由曆史的步調鍍上一層耀眼的金色,也使人在如此氣氛裏讓心情保有十足的歡快和暢然。
藺子衿的表白也恰恰選在了這個好時辰,那時間她正與歆瑤唱著童謠,隻覺著甲板上的熒光燈忽的轉換了顏色,待回頭看時,人群裏徒然添增了許多熟悉的身影,多是些他們同班的男生以及藺子衿籃球隊的隊友,他確是有著好人緣,連表白也是如此的興師動眾。
以至在日後的某天她問及此事,那家夥竟很是瀟灑且羅曼蒂克地回了聲,“我是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你!”
那時間,她不明就裏就露出一派無辜且審視的神色來質問那所謂的“始作俑者”,而那廝卻聳聳肩,捏了捏那不知何時換上的小西裝,以很是渾正且嘹亮的嗓音來了個詩歌朗誦:
倘若在永恒的命輪裏
愛情已幻化成一縷蕭瑟的風
我也願在沉鬱的季節裏
向著天空呼喊
我愛你
愛你在溫雅熱誠的春夏
愛你在豁達深邃的秋冬
而這個不很體統的新詩有一個十分雅正的名字,它喚作《風中的承諾》
他聲音初落,人群中藏匿的粉色氣球便一股腦沸騰升空,那景象可十足壯觀,至少在那時看來是瞬間搶占了外灘的風采,何況他未及她回應,就又來了狂轟亂炸的路子,“伊語淇,做我女朋友,好嗎?告訴我,你愛我!”他眼神無比真誠,姿態也無比熱枕虔誠,那時情境足以任何懵懂少女為之歡欣雀躍,何況是初才嚐試了愛情甜蜜的她。
她隻記得那時間心裏怕的非常,羞的非常,也喜歡的非常,在眾人起哄的聲吵中也沒做思考,話便脫口而出,“我……願意。”
“那你愛我嗎?”他緊接問,很是無賴。
那時間一眾人都齊聲迎合,“愛!愛!愛!愛……”連歆瑤那死丫頭也被收買了,是大勢所趨,她也隻能涎?著臉皮回應說:“應該……愛吧!”話落就匆忙垂下腦袋,臉也紅至耳根。
好吧,她承認那時候是意亂情迷,也未曾見清這人嘴臉就稀裏糊塗地應允了,以至於留下了一生之恨。
她原是以為單單回應了那廝的求愛就可以落得消停,那曾想那廝是類得寸進尺的主,不曉得他先前如何編排,隻輕輕揮下手臂,連同歆瑤為首的一群人便齊聲呐喊:“親一個!親一個!”
聞言,她隻蜷縮在甲板的角落不敢吱聲,隻偶然送去一個威迫的眼神叫其適可而止,哪裏曉得他這無賴非但無視竟還在眾人環伺中將她擁在懷裏,深情款款地吻了一口,雖則是輕輕觸碰了唇角,可就似一枚印章於她心底留下了一層深深的烙印,那是愛的印記,因為那還是她的初吻。
時隔多年以後想來,她深刻覺著當初是受了欺詐,因為熱誠他是有幾分,豁達也算有少許,可那溫雅卻從未體會到,深邃自然是沾不上邊的!
不過,不得不提,藺子衿的法子委實高明的緊,至少他深諳一個道理:讓人銘記一生的法子很簡單,要麽讓她愛上自己,要麽讓她恨上自己,而他選擇的卻是讓她又愛又恨!
“這混蛋!騙子!”
輕微的斥罵脫口,伊語淇夢碎一般清醒回來,這才發覺早便在無意識下已將雙指貼在了唇邊,而藺子衿則立於她家門前不住地將視線往這端張望,神色裏盡是些玩味的意思,這又使她不由惱恨幾分。
似乎他方才簡單的舉動已然勾連了她心中無數的暢想,而回憶中斷,伊語淇隻一回神,瞬間就生出抽身鑽回電梯的欲望,可怎奈那兩葉鐵門也在與她作怪,早早便已合攏消弭在黑暗的軌道裏。
她隻恨不得即刻上前往鐵牆拍幾巴掌,可也生怕更是留有笑柄,並且已然轉回身再輕易回去似乎也還有些做作,便一時愣在了原處,沒了作為。
“伊主編,有幾句話我想和你說。”
他似乎也瞧出了她的窘態,渾厚嘹亮的嗓音自那端傳來,回蕩在整個樓層裏麵,也幸是這裏也並無幾處人家,否則若是被人告上擾民,她也隻得自認倒黴。
“我與你沒什麽好聊的!”
決絕的話語似比先前仍還有幾分刻薄的意思,尤是她方才回憶起往昔的甜蜜,這現實與過往的落差,往往更使人徒添幾分惱恨情緒,她就是如此,當然,也如此做了。
不過,也興許已與他搭了腔的緣故,她不再似先前那樣的窘境,隻挺起胸脯,踏著款步往他那端行走,盡管此刻的她是一隻鞋子還在對麵那人手裏,可她還仍舊保持一派傲嬌的身段,因為她已然於心中默默告知自己,“眼前這人已被自己拒絕,該無地自容的應該是他,為什麽自己偏偏要擺出一副怯弱的姿態呢?”
藺子衿似乎並不在意她言語中的冷漠,帶有調侃地說:“至少,應該先讓我把鞋子還給你吧。”
聞言,伊語淇差些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可也立馬保持了平衡,她曉得對方在有意激怒她,若是她真就被其激惱了,豈不正中其下懷,“我的鞋先前被隻惡狗叼走了,沒想到在你手裏。真是出乎意料!”
和女人比惡毒,他確是還差些道行!
“伊語淇,你非要如此嗎?”他有些怒了。
她也不願過多與他有甚糾葛,自然也未有回應,她隻願盡早入了家門,僅此而已。
眼看著離他隻有幾步之遙,她的氣場明顯又足了幾分,儼然拿出了當初創業時期總編的氣魄來,那架勢就好似眼前即便是有凶神惡煞之徒也要殺將過去,其實,她心中也十足沒底,好在她也時刻告知自個,“這裏有著攝像,量這廝也不敢造次!”
“明天我要趕回H市,子涵就煩勞你照顧了。”
藺子衿話未落,她便停住了步子,一臉疑惑地將目光射定住他,“憑什麽?”
他不該自個帶著可愛的妹子到H市的大本營逍遙一番嗎?為何偏偏要交托於她照看?是為了表達某類關係?還是僅僅為了證實清白?其實大可不必,因為這樣隻讓她覺著更加的虛偽!
“鄭婉玗已經幫子涵辦了入職,她需要留在上海。”藺子衿頓了頓,顯然不願多浪費口舌,“而且,她很希望與你住在一起。”
他講話的同時,手機也跟著響起,伊語淇一眼便就瞄見了是子涵打來的,隻留了一句,“等子涵來再說!”便就推開他,快步衝進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