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就未著急盲目地詢問她究竟遇上了什麽。
拾翠點點頭,道:“揀枝不負所托,見到了許老先生,一番迂回試探之下,大致能夠確信,徐先生給您的,確是當年與許老先生在潯陽江畔一戰的棋譜不假。揀枝得到如此結果便打道回府了,不料半途裏複又被許家人請了回去。”
元賜嫻眉頭一蹙:“何故?”
“您可知許老先生的嫡孫女許三娘?”
她搖搖頭:“沒聽過。”
“這位許三娘是江州出了名的才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通,當然,也隨了她的祖父,棋藝頗高。許三娘如今已有二十四,卻始終未嫁作人婦,素日裏愛好雲遊,此番離家數月歸來,聽許老先生講了棋譜的事,便急急忙忙派人請回揀枝,打聽徐先生的下落。”
元賜嫻似乎猜到了什麽,卻沒說話,示意她繼續講。
“據許三娘說,她與徐先生曾有過一段情緣,但三年前有一日,徐先生突然不辭而別,此後再無音信。她找了他整整三年,翻遍大江南北也不曾得一星半點的線索,故而懇求揀枝,倘使知道徐先生的下落,務必給她指條明路。”
“未經您允許,揀枝不敢擅作決斷,既怕錯過此番確認徐先生身份的絕佳機會,又怕事情鬧大,惹了他的不快,便沒將話說死,隻告訴許三娘,棋譜是她偶然所得,而她並不知曉所謂徐先生究竟在何處。許三娘卻堅持欲循此線索查探下去,揀枝就將她暫且帶回了長安,給她在城中找了處宅子安頓,預備先穩住她,等您回了再做決定。您看,此事如何辦才好?”
拾翠說完,見元賜嫻眼光呆滯,似神遊天外,遲疑了下,試探問:“小娘子?”
元賜嫻驀然回神:“哦,你說什麽?她找了他整整三年,然後呢?”
拾翠一愣。小娘子這是怎麽了,竟漏聽了那麽一大段。她不敢多問,便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元賜嫻依舊有些心不在焉的,聽罷沉默許久才緩緩道:“既是徐先生的舊識,就問問他的意思吧。但直接問不妥,還得拐著彎來,我不在長安,終歸不放心阿兄來做此事。”
“小娘子預備如何?”
“我去隔壁院子,找一趟陸侍郎。”
她略一躊躇,回頭往院外去了,到得陸時卿書房槅扇前,叩響了三下門。
陸時卿正與朱縣令說事,聞聲問了句“誰”,辨明她的聲音後,躬身來移門,見了她,眉梢一挑,問:“怎麽?”
元賜嫻覺得他還是怪怪的,竟然親手給她開門,且目光灼灼,簡直像要燒穿了她的臉皮,也不知是否仍舊在因站隊之事試探她。
她猶豫了一下,遲疑道:“陸侍郎,我方才回屋考慮了一下,雖說長安抓了批假嫌犯,但嫌犯再假,也算抓著了。剛好我也出來很久了,阿兄阿嫂都特別記掛我……”她說到這裏,覺得陸時卿的眼光一點點冷了下去,莫名叫她有些氣弱,“那個……所以我想跟您請個辭,回長安去。”
元賜嫻垂眼說完,抬頭瞅了瞅他,卻見他臉色仿佛冷得結了一層冰霜。
她回想一番,趕緊補救道:“我不光是為阿兄阿嫂,也是替您著想。您瞧您如此日理萬機,我一直在旁叨擾,多不好啊!”
陸時卿拿眼刀子刮了她很久,確信足夠刮得她臉蛋疼了,才冷笑一聲道:“元賜嫻,你想得美。”
第35章 035
陸時卿當真有點惱。起初聽她敲門,他道她是想通了, 來與他坦白元家和鄭濯的事的, 故才興致勃搏起身開門,不想卻是一盆冷水從天而降。
但他惱的不是元賜嫻, 而是如此沉不住氣的自己。
因此脫口而出這一句後,他便後悔了。被她一次次輕易撩撥得心思浮動,已然夠叫他不甘和難堪, 倘使心思外露,豈不叫她嘚瑟, 叫她誤以為他已被徹底攻陷了。
美色當前, 身是堂堂正正兒郎,心非巋然不動木石, 一時被迷惑再尋常不過, 等幾日,等他忘了那個瘋癲的夢就好了。
如是自我安慰了一番, 見元賜嫻顯然非常吃驚, 他當即恢複了淡漠的神色, 將槅扇大敞開來,然後朝裏道:“朱縣令方才說,有樁天大的要緊事, 須得瀾滄縣主幫忙才可辦妥,是吧?”
他說完,再扭頭跟元賜嫻解釋:“我已跟朱縣令應下此事,所以你暫時不能回長安。”
元賜嫻恍然大悟。她就說嘛, 陸時卿一向很煩她在他跟前晃,怎會不肯放行。
她問:“有何要緊事?能幫的我一定幫。”
陸時卿怎麽知道有哪門子要緊事。他看向坐在書房下首位置,瞧上去又憨又胖,油光滿麵的中年男子,道:“這個,還是請朱縣令與你說吧。”他說完便事不關己一般,負了手背過身去。
朱縣令兩撇黑黝的胡須一抖,烏溜溜的眼珠子一遍一遍來回滾,萬分緊張地盯著陸欽差的背影:哎呀,怎麽個情況,天地良心,他可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陸時卿卻絲毫沒有回頭解釋的意思,仿佛他不現編個像模像樣的理由出來,改日就扒了他的皮。
大人物一個轉身,考驗小人物的時刻就到了。
朱縣令腦袋裏一刹間山崩海嘯,風雨大作,在陸時卿的背脊越來越僵硬時,一個踉蹌,慌手慌腳奔上來,到得元賜嫻跟前,點頭哈腰一陣,拱手道:“是這樣,是這樣的……縣主,咱們唐河縣吧,它……它出了個貪官!對對,貪官。這個貪官吧……他特別貪!不僅貪財,還貪色!”
元賜嫻不明所以地瞧著他。
朱縣令在陸時卿八月飛雪一般寒涼的背影裏,終於編出個說辭:“可偏偏此人十分狡猾,竟叫下官無論如何也捉不著他的把柄。下官就想啊,縣主您玉貌仙姿,是不是能夠誘他露出馬腳……”
陸時卿驀然回首,瞧著滔滔不絕的朱縣令,先是驚詫,後是震怒。
元賜嫻也是猛一偏頭,看的卻是陸時卿。他這是叫她去色誘一個貪官?
她難以置信地問:“陸侍郎……您竟答應了朱縣令這樣的事?”
陸時卿也沒料到小人物被逼急了,竟如此口不擇言,挑了碰不得的刀口上。他矢口否認:“不是,他起初並非這樣與我說的。”
朱縣令真想抽自己三百個大耳刮子。他怎說出了這般大逆不道之言!就他這腦子,恐怕永遠都是個縣令了!
不,眼下得罪了貴人,還是在人家陸欽差的生辰得罪的,他大概連縣令都做不成了。
他忙接連抽了左右臉倆耳刮子,道:“下官僭越,下官僭越了!”
元賜嫻管他僭越不僭越。便是一百個朱縣令叫她去色誘別人又如何,她不高興的是,陸時卿答應了如此提議。
他這是將她當成什麽人了。
她一時氣惱,衝他道:“陸侍郎,我知道我在外邊風評不好,許多人提到我,都得喊我一聲禍水。可南詔太子也好,九皇子也罷,我從未主動招惹他們,也就對您做過些沒臉沒皮的事。”她說著說著,大約委屈上了,見陸時卿微微錯愕,卻毫無辯駁,便更是生氣,“您想色誘貪官,上什麽醉紅樓醉黃樓醉青樓找漂亮的小娘子去,她們可比我精通!”
她氣得胸脯一起一伏,說完扭頭就跑。
陸時卿似是想去追,腳步一移複又頓住,到底抿了唇默在原地。
朱縣令渾然是被嚇傻了,屁滾尿流告了退,回去後一心想著該如何彌補這樁過失,百思不得其解,便去尋素來聰慧的縣令夫人說明了此事。
聽他將事情始末講完,縣令夫人一眼參透其中玄機:“這事根本不是你的過失,陸欽差與瀾滄縣主誰也沒氣你。都說解鈴還須係鈴人,他倆的心結,旁人哪裏解得了?你想將功贖罪,莫不如給他們製造個解鈴的機會……”
朱縣令猛點幾下頭。
今日八月二十二,的確是陸時卿的生辰。往年這天,總是宣氏替他大肆操辦,如今恰好撞上公差在外,自然就省了,哪怕前頭朱縣令一見他便獻殷勤,問他可要設個宴,他也是一口回絕。
但晚膳時,雖菜色一切如常從簡,他卻在桌幾正中瞧見了一碗長壽麵。
陸時卿瞥瞥恭候在旁的朱縣令,目光質疑。●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朱縣令腆著臉笑:“陸欽差,您不許下官設宴,可這長壽麵還是該有的,否則便是下官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嗬嗬,他若懂人情世故,至於給他捅出個大簍子嗎?元賜嫻可在屋裏悶了一下午,未曾踏出過房門半步。
陸時卿也懶得與他計較了,問:“縣主呢?”
朱縣令忙答:“下官已差人好生去請了。”
他話音剛落,果見元賜嫻來了,穿了身瞧上去過分厚實的男袍,頭發束得一幹二淨。
今早她與陸時卿在唐河縣落腳後,原本是換回了女裝的,眼下擺明了對下午的事心有芥蒂,才故意如此。
陸時卿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元賜嫻卻看也沒看他,坐下後就低著頭自顧自動筷了。沒毛病,反正她最大。
她不是風月話本裏,一點點委屈就絕食的小娘子,再生氣也得吃飯,不吃飯,吃虧的是自己。
所以哪怕她臉很臭,卻也吃得很香。
朱縣令繼續腆著臉笑,站在一旁給她介紹席間菜色,一盤一盤指點,眼見得那手勢都是繞著正中那碗長壽麵走的。
等他說得口幹舌燥,快接不上氣的時候,元賜嫻終於開口問他:“這怎麽像是長壽麵,朱縣令府上有人過生辰?”
機會來了!把陸欽差今日生辰的真相告訴瀾滄縣主,叫倆人親近一下的機會來了!
陸時卿聽見這一問,夾菜的筷子一頓。
朱縣令心中大喜,忙擺手道:“不是,不是的……!”
元賜嫻卻隻是“哦”了一聲,然後便重新低頭吃飯了。她心緒不佳,不欲多言,原也不過隨口一問,既然不是就算了。
朱縣令張著個嘴愣在原地。這就完了?正常人下一句不該是繼續追問的嗎?
他剛欲出言將話茬繞回去,卻突然覺得有點冷——席間氣氛好像有點凝固。低頭一瞧,原是陸欽差的筷子和瀾滄縣主的筷子夾著了同一根秋葵。
兩雙筷子一雙夾了一頭,兩人都頓在原地一動不動,盯著那綠油油的秋葵看,像是誰也不肯相讓。
一晌過去,兩人齊齊鬆筷,去揀別的菜,下一瞬卻又夾著了同一塊童子鵝肉。
好家夥。朱縣令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見陸欽差這次很快收回了筷子,像是想將鵝肉讓給縣主,可縣主卻也跟在他後邊擱下了筷子,麵無表情地說:“我吃飽了。”然後起身就走。
朱縣令臉都苦綠了,正想說點什麽打破僵局,見陸欽差也撐案站起,一句話未留回房去了。
陸時卿回房後歇了一晌便去沐浴了,等拾掇完畢,翻讀了幾本公文,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