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陸時卿估摸著,他這輩子可能是不會再碰櫻桃了。


  幸而真如揀枝所言,陸時卿並無大礙,翌日午後,拖著被元鈺捶打得腰酸背痛的身板,去往大明宮赴武會。


  南詔太子出使長安,自然不是一頓宮宴便能招待夠的。徽寧帝今日命人在宮內自雨亭中搭建了擂台,說要請細居瞧瞧周皇宮的宮廷角抵隊。說白了,其實就是彰顯彰顯大周武力。


  元賜嫻猜想老皇帝是因昨夜的事心存芥蒂,所以臨時邀上了她和阿兄,麵上說請他們作為宗親出席,一道觀賞觀賞,實則大約是想看看細居和她元家是否擦得出“火花”。


  陸時卿到場時,元賜嫻已和兄長在自雨亭裏說笑,見他來,朝他擠擠眼睛,送了道秋波過去。


  因韶和公主就在一旁,他直覺她像是故意與他眉來眼去,卻也沒駁她麵子,朝她彎了下嘴角,才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然後跟身邊幾名朝臣頷首示意招呼。


  待徽寧帝入席,角抵賽便開始了。


  這自雨亭是夏天乘涼的好地方,宮人費心引山泉之水,令其自亭簷流瀉而下,在四麵鋪成四道水幕。懸波如瀑,坐於其中,便似置身秋日般沁涼舒爽。


  偌大一個亭中,聖人位居上首,身側是當朝梁皇後,細居僅次其下,再往後邊是包括鄭濯、韶和在內的幾名皇室子弟,及元家兄妹等宗親,陸時卿和另外幾名朝臣則身處最外圍。


  正中擂台上來倆個光膀子的大漢,等一旁主事者一聲號令便纏鬥在了一起,搏得熱火朝天。待一個摔了另一個,徽寧帝叫一聲好,四麵霎時跟著掌聲雷動。


  幾番過後,元賜嫻真覺自己捧場捧得跟傻子似的,可眼看眾人皆是如此,連陸時卿也微笑著不動聲色,隻好忍著繼續奮力拍手。


  幾個回合下來,徽寧帝終於喊停,轉頭問細居覺得如何。


  細居自然是把昨夜臨時抱佛腳,現學的幾句漂亮漢話都給搬了出來,待被問及是否要派出隨從友好比試一番時,卻拒絕道:“我此次前來,不為與陛下爭個高下,武鬥雖是玩樂,卻也難免傷和氣,還是不了。不過盛會難得,我也不好敗了陛下與諸位的興,不如咱們換個溫和的玩法。”


  徽寧帝饒有興趣地挑一挑眉,示意他講。


  “聽聞大周宮廷有一遊戲叫彈射,即是以金彈子和彈弓為器具射鳥取樂。我有個主意——請陛下派人羅取雜鳥,在每隻鳥的脖子上都掛一條書帛,一部分書帛畫上記號,一部分則空缺,然後由我和在場諸位好射之人以彈弓射鳥,比比誰拿到畫有記號的書帛最多。”


  他說到這裏,略帶玩味地一笑:“最終得勝者,就能向陛下討一個彩頭。”


  第75章 075

  這玩法不全是比彈射之技, 還論各人的運道, 看起來倒真不太傷和氣, 隻是聽聞“彩頭”二字,在場的人精麵上笑意不變,心裏卻都不由一凜。底下一名並不看好南詔太子的耿直老臣張嘴就要勸阻聖人,卻被陸時卿悄悄按住了手背,示意不可。


  老臣也知這時候插話違背君臣之禮,隻好甩甩袖子,忍耐著忿忿不語。


  徽寧帝沉吟一晌,很快朗聲笑起:“這個玩法有意思,就照你說的辦。”然後轉頭吩咐宦侍,“趕緊著人去‘安排’。”


  陸時卿一耳朵聽出老皇帝口中“安排”之意,想是他不好小肚雞腸地說不肯給彩頭,又怕萬一細居真贏了,獅子大開口,便打算派人動點手腳。


  細居聞言一笑,撫了撫小指上的玉戒,默然不語。


  陸時卿注意到他這番動作,淡淡眨了眨眼, 把玩著手中茶甌,抬起一絲眼皮看了眼他, 見他回望過來,便以茶為代,遙遙一敬。

  細居很友好地受了這一敬, 仰頭將茶當酒似的一飲而盡。


  很快便有人取了幾籠縛上了書帛的雜鳥來。徽寧帝似是心情大好,轉頭看向在場的兒子們:“你們幾個,誰想跟太子比試比試?”


  二皇子鄭濟當即應聲。


  自打嶺南鐵礦一事暴露,被幽禁在府大半年的二皇子也終於得了聖人赦免,眼下見阿爹希望有人能夠壓製細居,便站了出來。他是武人,玩個彈弓自然不在話下。


  徽寧帝滿意地點點頭,又問其餘幾個兒子,當然略過了素來病弱的九皇子,最終另點了包括鄭濯在內的三個,以及兩名武將一道參與比試,說完看了眼元鈺:“世琛也一道玩玩?”


  元鈺擺手回絕:“陛下,我就不給您丟麵子了,倒是舍妹玩得一手好彈弓,您不妨叫她試試。”


  元賜嫻聞言一滯,心虛地看了眼陸時卿。她是玩得一手好彈弓,好到一彈子叫人家探花郎當眾墜馬,摔了個狗啃泥。


  陸時卿挑眉不解。


  她這樣看他做什麽,難不成是有了作為未婚妻的覺悟,拋頭露麵都要征得他的同意?

  他眨眨眼,示意她玩吧,他不介意。


  元賜嫻卻像沒看見,嘴一癟轉向聖人,不情願道:“陛下,我不玩。這些鳥這麽可愛,為什麽要射死它們?實在太殘忍了。”


  徽寧帝被她說得一噎,似是被個小丫頭指責了殘暴無道,怪叫人不好意思的。他沉吟一下道:“那你說說,該怎麽做才不殘忍?”


  元賜嫻原隻是找個借口,好避免在陸時卿麵前顯露自己的彈射之技,不料聖人竟肯為她改規矩,隻好說:“不如是……在鳥不死的情況下取得書帛者,所獲記號才作數。”


  徽寧帝眼睛一亮,伸出食指朝她虛虛一點,讚許道:“這個法子更有趣!”


  幾名皇子武將登時冷汗涔涔。有趣?拿金彈子射鳥,要叫鳥墜地又不能死,這不是有趣,根本是強鳥所難嘛。


  隻是聖人發話了,誰都不敢忤逆。細居也點點頭表示讚同,還誇元賜嫻有善心。


  元賜嫻皮笑肉不笑地衝他扯扯嘴角,因聖人都為她改了規矩,她便不好再推脫了,待比試開始,就與眾皇子武將一起站到了擂台上。


  七個金絲籠的籠門被一一開啟,自雨亭上空霎時撲棱起上百隻毛色各異的鳥兒,引得眾人紛紛抬頭仰望。


  一名武將欲乘快,握緊手中彈弓,當即挑中了一隻就近的,射出一彈,卻不料出手太猛,直接擊中了鳥的胸脯。鳥應聲蔫蔫落地,一息便死透了。


  宮人彎身上前清理,將死鳥收入筐中。


  二皇子得了這番前車之鑒,出手時就小心了些,竭力控製著方向與力道,叫金彈子順利擦鳥翅膀而過。這一下已算相當精準,憾就憾在不足將鳥擊落,反倒打草驚蛇,叫它嚇得蔽身去了亭簷角落。


  其餘幾人一樣接連失敗,一時間,擂台上隻剩了元賜嫻、鄭濯和細居未曾出手,三人始終靜默觀望,直等到一陣東風刮過,才似想到了一塊去,齊齊揚手張弓,朝聚集在東麵的鳥群射出了一顆金彈子。


  一瞬三發,三彈破空卻一鳥未擊,反是穿鳥群而過,驚得眾鳥紛紛慌不擇路地逃竄,齊齊衝撞上了水幕。水幕輕薄,正因風往裏側偏,便更是一下浸潤了群鳥的羽翼。有幾隻毛發稀疏的雛鳥很快因不堪重負減慢了振翅之速,緩緩墜到了地上。


  徽寧帝連擊三下掌,道:“妙!”


  一旁梁皇後也含笑與他耳語:“六郎和賜嫻智慧過人。”⌒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陸時卿聞言無奈一笑。笑是笑元賜嫻的確七竅玲瓏,無奈是無奈她跟細居與鄭濯默契天生。


  宮人正猶豫這落下的幾隻鳥該算誰的,上前抓了書帛一看,卻見無一有記號,便將它們通通撈進了筐子裏,示意比試繼續。


  其餘幾名皇子武將見狀,接連效仿三人之法伺機而動。唯獨二皇子似有些不滿鄭濯,臉色陰沉之下鼻翼翕動,自顧自拿老法子射鳥,幾次下來倒也把握了分寸,得了幾條書帛,隻是一樣都沒記號。


  元賜嫻見狀再次停下來觀望。眼下存活在自雨亭上空的鳥多是羽翼豐滿的,本不會輕易為泉水所折,何況已有同僚犧牲在前,便更不至於中了老計策。且她懷疑徽寧帝安排的記號相當少,與此這樣漫無目的地打,不如找找究竟哪幾條書帛才是該擊落的對象。


  她思索了一下,取彈射向一隻靠近水幕的鳥,卻並未擊中鳥身,而叫金彈子打在它頸上懸掛的絹帛。明黃的絹帛往水幕一飄,霎時被水滲透,色澤深了幾分。


  她眯眼一瞅,一眼看清上邊並無任何墨水字樣,便轉而尋找其他。


  這法子可算狡黠,看起來像在舞弊,卻又著實不壞規矩,隻是她接連射出幾彈,都仍未能看見所謂記號。


  一炷香後,眼瞧自雨亭上空的鳥兒越來越少,隻餘寥寥幾隻,眾人卻都一無所獲,元賜嫻有點回過味來了。恐怕徽寧帝根本就沒準備記號。


  但她沒想通,老皇帝將如何跟細居圓說?

  等鳥兒落盡,在場之人都是麵麵相覷,心中不免冒出了跟元賜嫻一樣的疑問。老皇帝擔心細居獅子大開口的心情能夠理解,可這樣當眾戲耍人家,恐怕也說不大過去。


  正是眾人擔憂不解時,陸時卿突然看了元賜嫻一眼,掩在袖中的手在隻她能瞅見的方位朝上一指。


  元賜嫻驀然醒悟,朝他所指的亭簷迅猛射出一彈,“砰”一聲大響,隻見水幕之外,一隻褐色的鳥聞聲驚起。


  眾人訝異於竟還有一隻漏網的,卻很快想到,這隻鳥大概本就不是從籠中放出,而是徽寧帝早先悄悄安排在亭簷外側的。而它攜帶的書帛上則必然畫了記號。


  畢竟剛剛足有上百隻鳥在亭子裏飛,跑出去一隻也沒什麽稀奇,哪怕細居心裏頭有想法,麵上卻也不可能跟聖人翻臉。如此,這場戲就圓通了。


  元賜嫻在成功驚鳥後,幾無停頓地射出了第二發,這回衝鳥而去。


  然而徽寧帝到底低估了細居的本事。元賜嫻出手的一瞬,他亦飛快張弓,雖慢她一步,卻是臂力驚人,射技神準,不偏不倚地打落了她的金彈子,緊接著朝飛竄著逃遠的鳥再追一發。


  鄭濯霍然抬首,搶步上前,幾乎是同時,也跟著射出了一顆。


  此刻鳥已飛遠,隔著一層水幕隻能瞧見個模糊影子,但兩顆金彈子卻準確無誤地追擊而至,撞破水幕後竟也幾乎不見勢緩,齊齊打中了鳥身。


  “啪”一聲響,鳥墜落在地,眾人心頭不由一緊,元賜嫻卻已預計到了結果:鄭濯的目的不是求勝,而是不給細居勝,所以這一彈必然是往死裏打的,不用看也曉得鳥兒肯定已經喪命。


  宮人忙跑下高亭去撿拾,片刻後將鳥屍呈上,向提著口氣不能放的徽寧帝道:“回稟陛下,這鳥脖子上的書帛是有記號的,但鳥死了,兩顆金彈子,一顆打在鳥胸脯,一顆打在鳥翅膀。”


  言下之意,打在鳥胸脯的那個害鳥喪了命,而打在鳥翅膀的那個則該是獲得書帛的贏家。但問題是,金彈子都長得一樣,而在場之人多無眼力瞧清方才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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