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姜姜的家

  原來,這場局裡的每一個人過的都不好。--《黑夜物語》


  一道簡單的三角函數題改了又改,薄薄的卷面被筆尖戳破一個洞。


  「班長,我問你一道題……」


  前桌拿著今天留的數學卷子轉了過來,晚自習大家都在安靜的寫作業。


  林易安心不在焉看了一眼,幾何證明題缺一條輔助線,他拿起筆畫了上去。不成想,又戳了一個洞。


  前桌:「……」


  「班長,我自己再看看吧,我覺得我能解出來。」


  「嗯……」


  林易安應了聲沒搭話,把卷子還給了他。


  天漸漸黑了,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林易安撐著下巴,盯著外面的雨霧發獃,就連發試卷的人經過桌前他都沒有發現。


  夏知許說:「天天和陸離撒狗糧能不開心嗎?」「你當我剛才在放屁,什麼話你都沒聽到!」


  林易安很想問問她,一句話聽到了怎樣才能裝作沒聽到?

  卷子旁邊的草稿紙被他塗了一個又一個黑疙瘩,一團黑線下隱隱約約能看見一個人的名字—陸離。


  想起中午食堂前的場景,握著黑色水筆的手驟然縮緊。


  ——滿心嫉妒。


  不,他要冷靜,冷靜的捋一捋思緒。


  到底起何時他對傅橘不再是妹妹的關心了?


  越想越亂,林易安心煩意亂的撓了撓頭髮,這個晚自習註定是上不好了。下課要收的數學卷子他才寫了三分之一,如果不是門口有老師在答疑他甚至都想翹課出去。


  好學生也有叛逆的時候。


  ……


  夏知許回到班裡的時候已經過了放學的點,除了做值日的只剩下寥寥幾個人,她看了一眼傅橘的座位空蕩蕩的人早就走了。


  手搭在椅背上敲打幾下,她想她還是不給傅橘添堵了。


  畢竟陸離才是名正言順的那一個。


  天徹底黑了,雨雖然不大但是不見停。傅橘躲在車站底下,來來回回踢著一個小石子玩兒。


  馬路兩旁亮起了路燈,水坑反著光亮的像面鏡子。因為下雨很少有行人還在外面溜達,不少店家紛紛感嘆生意不好做。


  傅橘沒帶雨傘,才出了學校沒多會兒就下起了雨,衣服濕透只好先找一個地方避避。


  困在車站等了好半天都不見雨停,心裡微微有些急躁,她一腳把石子踢進水坑,『噗通』兩聲沉了下去。


  「傅橘?你是傅橘嗎?」


  突然,耳邊有一道乾澀嘶啞的女聲,像是腐朽的琴弦緊繃著最後一道力氣。


  她的身旁站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左手提著剛買來的菜,右手舉著雨傘食指上還纏了一圈創可貼。


  傅橘抬起頭仔細打量眼前的人,「你認識我?」


  「我……我……」姜月芹握著雨傘局促不安,剛才也是覺得眼熟才過來問一問,一個小姑娘天晚了不回家衣服還濕透了很不安全。


  她垂下頭不敢看傅橘的眼睛,躊躇半天才道:「我……我是姜姜的媽媽。」


  「是你。」


  傅橘撤回打量的目光,偏過頭盯著馬路。


  她眼裡泛起寒光,很不歡迎突然出現的這個人。


  語調冷了幾分,「有事嗎?」


  姜月芹自知自己討人嫌,但還是說:「我看你衣服濕了這麼晚了在外面也不安全,我家就在這附近要不你先過去把濕衣服換下來?」


  傅橘聽罷,沒理。


  「我……我沒有惡意的,我也不會傷害你。」


  「我打了電話,司機很快來接我。」


  「司機過來肯定需要時間,現在下雨路況不好,萬一遇上堵車……」


  傅橘打斷,「你怎麼就確定一定會堵車?」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姜月芹趕緊解釋,「你和姜姜年紀相仿,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怎麼都是不安全的。」


  「阿嚏」傅橘打了一個噴嚏,風一吹,濕透了的衣服刺骨的涼。


  她縮了縮胳膊,雙手使勁的摩擦,「你家在哪?」


  吸了吸鼻子又是一個噴嚏,傅長明惹的禍她為什麼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這邊,這邊!」


  姜月芹大喜,舉著雨傘給傅橘帶路。


  姜月芹的家確實離車站不遠,走了幾步就是一條小巷,巷內開滿了店鋪。粗製的水泥地,坑坑窪窪不平,小道兩旁沒有路燈只能憑著店面微弱的燈光來看路。


  小賣鋪,理髮店,酒館,酒鬼,小混混……


  魚龍混雜。


  經過一家小飯店,有一醉鬼東倒西歪的從裡面晃悠出來,邊上有一穿著暴露的女子攙扶著他。


  姜月芹與那女子對視一眼,連連搖了搖頭。


  男人喝的面紅耳赤,腆著啤酒肚,一雙眼睛冒著精光,手捏了一把旁邊女人的胸,「真大,老子喜歡!」


  女人攙著他嗔罵了一聲,「死鬼!」


  傅橘跟在姜月芹後面,緊走了兩步。


  男人突然伸出一隻手攔住了她們,女人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他。


  他眼神越過姜月芹直勾勾盯著後面的傅橘,齷齪不堪,「學生妹,要不要和叔叔一起玩玩兒?」


  姜月芹一把把他推開,連忙把傅橘護在身後,厲聲斥責,「阿芳,你快點把這個人帶走!」


  「姜姐,對不住,對不住!」


  阿芳死死拉住那個男人,拼了命的把他往回拽,「你們快走,別嚇著孩子!」


  她看了傅橘一眼,「小妹妹真是抱歉了。」


  「死鬼!走啦!」


  「好好好,走,跟老子樂呵去……」


  阿芳拉著他進了巷口一家小旅館。


  「她……」傅橘站在原地回頭。


  「各有各的生存辦法,她樂意旁人管不著。」


  雨還在下,這條路變得更泥濘了。


  姜月芹撐著傘說:「前面就到了。」


  她指給傅橘看,「這家花店就是我開的。」


  站在店前,傅橘撐著傘,等她開門。


  「孩子,進來吧。」


  燈開了,姜月芹蹭了蹭腳底的泥濘進了廚房。


  傅橘從來沒有去過陌生人的家裡,她顯得格外生疏。


  按照姜月芹的模樣,傅橘蹭了蹭鞋底進來。


  屋內擺滿了花草,剪了一半的根莖放在一旁,花朵理好順序插在地上的水桶里養著。幾張大桌子拼湊在一起,上面放了彩紙和絲帶。


  傅橘環顧一圈找到一把椅子,她走過去坐下,一抬頭看到了通向二樓的樓梯。


  那上面應該是卧室吧?

  「你餓不餓,我給做點飯吃?」


  姜月芹端了一杯熱水給她,「姜姜還在學校上晚自習,我一個人悶的慌,幸虧你願意跟我回來。」


  「哎呦!」她急忙拍了一下腦門,「你看你這衣服濕的,外面天黑我也沒看仔細,都濕透了!」


  「來來來……」


  她拉著傅橘往二樓走,「我給你找找姜姜的衣服,你先穿著。」


  二樓是一個小閣樓,放了兩張單人床,一個衣櫃和一套桌椅。


  傅橘站在樓梯口突然停住腳步,牆上貼滿了獎狀——姜姜從小到大獲得的獎狀。


  一等獎、二等獎、優秀獎……


  她記得姜姜一直在爭取保送的名額。


  「你看看這個行不行?」


  姜月芹拿了一件碎花裙子出來,她抖了抖上面的褶拿給傅橘,「雖然比不上你平時穿的衣服,但好在是純棉的,舒服。」


  「好……」


  傅橘應了聲,忽然覺得心裡有些酸澀。


  略帶同情。


  她知道這樣不好。


  白熾燈下,她看那張臉看的更清晰了。


  旁人都說姜月芹是個狐狸精,長得妖艷勾去了傅長明的魂兒。還說她以前是個酒吧歌女,聲音嫵媚動人。


  可她今天一見覺得那些人都是騙她的。


  眼角下垂,滿臉布滿滄桑的『狐狸精』?聲音沙啞難聽的『歌女』?

  姜月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傅橘不說話她以為是她不喜歡和她在一個屋子裡面,「你在這兒換吧,我先下去了,明天客人預訂的花我還沒弄好呢。」


  「嗯,阿……阿……」


  傅橘不知道喊她什麼合適,糾結半天喊不出口。


  「喊不出來就算了,本來我們也沒機會見面。」


  姜月芹理了理圍裙,「要不是這雨,你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我這個礙眼的人。」


  說完她自嘲的笑了笑。


  「你待著吧,來人接你,我叫你。」


  「好。」傅橘點了點頭。


  「那個……」她看向姜月芹的背影有些猶豫。


  「你說。」姜月芹回過頭來。


  「你們一直住在這裡嗎?」


  「啊?」姜月芹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這裡就是晚上亂一點,白天挺安全的。」


  「你待著吧。」她又說了一遍,從桌洞里拿了一把剪刀下樓。


  大桌子上擺放了幾十支帶刺的玫瑰,姜月芹拿起來小心翼翼的把上面的刺剪乾淨,『咔嚓咔嚓』的剪刀聲響回蕩在樓下的屋子裡。


  傅橘換好衣服趴在閣樓的欄杆前。


  月上枝頭,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屋內的人為了生計還在忙碌。


  她不是善良的人,她討厭姜姜所以故意接近陸離,她討厭傅長明所以處處惹他生氣。


  但是,今天這個女人,姜月芹,她幫助了她。


  她甚至不像別人說的那樣……


  傅橘有些迷茫了,但姜月芹破壞了她的家庭是事實,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心裡。


  時不時地抽痛。


  「嘶……」


  玫瑰刺扎進手指,姜月芹趕緊起身打開水龍頭沖沖,貼上一圈創可貼繼續幹活。


  傅橘捂住胸口,憋悶的厲害。


  北城的月亮和法國的月亮是一樣的吧。


  媽媽,她,過得很可憐。


  ……


  媽媽,我想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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