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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誤入藕花深處

  船行三日,江面上飄落下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場雪。


  雪下得不算大,白絨絨的雪花猶如柳絮漫天飛舞,又似飛蛾般沒入江水裡在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在甲板上欣賞了一會兒雪景,又紛紛回到溫暖的船艙里。


  幾天下來,五個孩子之間逐漸熟悉起來,彼此相處遠比大人們融洽。


  苗雨聲和林抱春擺開擂台,落子如飛津津有味地下棋對弈。林抱秋跪坐在棋盤邊,雙手支頤看得饒有興緻。每逢哥哥下出好棋,便開心地一笑。


  小罐子不會下圍棋,滿太保便教她玩五子棋。小罐子總是輸,一氣之下跑去找陸葉搬救兵。


  陸葉獨自一人躲在二樓的客艙里看書,這幾日他靜心參悟,感覺距離突破「養生主」越來越近,或許只差一個契機。


  小罐子不由分說把陸葉拖到樓下,卻見滿太保已和陳法虎下起了五子棋。陳法虎棋力自不待言,滿太保初生牛犢不怕虎,居然走得有模有樣,不落下風。


  小罐子嘟著嘴站在旁邊,陸葉摸摸她的腦袋,微微一笑道:「小滿精於算計,每一步都能料敵機先,你輸得不冤。換作我上,多半也不是對手。」


  滿太保笑嘻嘻道:「多謝陸公子誇讚,要不待會兒我們來兩盤?」


  陳法虎搖頭道:「你以為陸公子是在誇你么?他是在指點你。你行棋時候過於迷戀算計,處處想揣度對手的用心,看似高明實則不然。真正的國手,固然有走一步看十步之說,但都以我為主,絕不會跟從對手的思路和節奏。真正的強大,在於從心所欲而令對手無計可施。」


  滿太保露出用心思索的神情,仔細琢磨陳法虎話中蘊藏的深意。


  傅柔嘉不以為然道:「陳師兄,你什麼都好就是喜歡說話拐彎抹角,看把小滿繞糊塗了吧?小孩子嘛,講那麼高深的道理沒用,只要明白一句話,所謂的強者,就是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陳法虎苦笑道:「這話是傅師妹你的風格,比我通透。」


  說話間,他已經搶到了先機,隨意落子處處殺機,逼得滿太保左支右絀疲於應付,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節奏和章法,只好投子認輸。


  小罐子見滿太保輸了,幸災樂禍地鼓起掌來,比自己贏了還高興。


  滿太保也不生氣,朝小罐子做了個鬼臉道:「輸給法虎叔,雖敗猶榮。換成你嘛,再來一百盤結果都一樣。這就叫滿太保出馬百戰百勝,小罐子輸棋哇哇大哭……」


  「誰哭啦!」小罐子跺腳惱道:「有本事你和我陸哥哥來一盤!」


  滿太保瞅了眼陸葉,嘿嘿笑道:「陸大哥,要不請你指點一二?」


  陸葉不語,剛才觀戰,滿太保的棋力不錯,但若自己和他對戰,未免有些欺負人。


  陸博是當世超一流的國手,陸葉自幼就浸淫黑白之道。大約十歲的時候,父子兩人對弈,陸博就只讓三子。又過兩年,陸博讓一子都嫌吃力,漸漸改為分先。


  所謂一法通萬法通,五子棋的變化遠較圍棋少,陸葉儘管下的不多,但用來對付滿太保那就是殺雞用牛刀。


  他打定主意點點頭道:「咱們就接著這盤繼續下,你用白棋,黑棋給我。」


  滿太保一愣,盤面上黑棋早已潰不成軍,白棋最多再有七步就能形成必殺之局,這位陸大哥果真有妙手回春之能?


  陸葉看著滿腹疑竇的滿太保,笑笑道:「我這人比較懶,不想從頭來過,有現成的最好。」


  他拿起一顆黑子,「啪」地脆響落到棋盤上。


  滿太保不敢怠慢,盤算片刻小心翼翼投下一顆白子。


  陸葉「啪」地又落了顆黑子,三個回合一過,滿太保愕然發現情勢不對,自己在中盤時留下的幾處眠三本以為已經成了廢棋,可陸葉輕描淡寫的三步棋一走,竟然隱隱活了過來,非但絕處逢生而且開始轉守為攻!


  他盯著棋盤絞盡腦汁好半晌,咬牙落下一記沖四狠手。


  兩人你來我往,進入到瞬息萬變的殘局絞殺。棋盤上的白地越來越少,陸葉落子越來越快,滿太保額頭上已不覺滲出汗來。


  那邊苗雨聲和林抱春的棋局結束,雙雙湊過來看熱鬧。


  小罐子、林抱秋像對姐妹花擠在一塊兒,陳法虎站在她們的身後,傅柔嘉手抱杯盞坐在一邊觀棋不語。


  二十餘個回合過後,盤面上的局勢已徹底逆轉,陸葉的黑棋遍地開花,將白棋沖得七零八落,越堵越漏千瘡百孔。


  滿太保丟下抓在手裡的一堆白子,垂頭喪氣地問陸葉:「你是怎麼辦到的?」


  陸葉道:「騙。」


  滿太保訝異道:「騙?」


  「騙你跟著我的棋路走。最先七步是我最危險的時候,你至少有三次贏我的機會。所以我就要設法讓你形成誤判,放棄自己的優勢隨我起舞。這不太容易,好在僥倖做到。」


  陸葉解釋道:「假如剛才對手是小罐子,或許我已經輸了。有時候,計算太深反不如光明磊落,料敵機先不如單刀直入。當然,如果棋力夠強,興許是另一番光景。」


  幾個孩子聞言低頭沉思,唯獨小罐子笑道:「滿太保,你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滿太保譬如醍醐灌頂,曉得陳法虎和陸葉這是借用棋理教給自己修行之道,他跪地向兩人施禮道:「謝謝真人,謝謝陸大哥!」


  小罐子不滿道:「還有我呢,我輸給你那麼多盤,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眾人皆笑了起來,林抱春禁不住打趣道:「果然,輸棋是件很辛苦的事啊。」


  這時候忽聽船艙外響起陳鬥魚的聲音道:「陳師兄,傅師姐,你們來一下。」


  陳法虎和傅柔嘉對視一眼,雙雙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就看到陳鬥魚正站在船頭,旁邊還有船老大和兩名水手。


  雪還在下,比先前更加密集,天色暗如黑夜,三五丈外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景狀。


  風雪呼號中,彷彿整條大江之上就只剩下他們一條船在波濤中漂浮。


  陳法虎的面色頓時變得凝重,問道:「你什麼時候察覺的?」


  陳鬥魚目視前方黑黢黢的江面,回答道:「看到時我就叫你們了。」


  船老大緊張道:「三位道長,要不要趕緊靠岸?這天也太黑了!」


  傅柔嘉冷冷道:「只怕這條船已靠不到岸。你們全部回艙,甲板上不要留人,除非聽到我們招呼。」


  一個膽大的水手問道:「這是出了什麼事兒?」


  傅柔嘉冷笑道:「不是出事,是出鬼了。」


  船老大打了個寒顫,趕忙喝令幾個水手道:「都聽這位仙姑的,統統給老子滾回艙里不許出來!」


  「嘩啦啦,嘩啦啦——」下方的江水依舊在汩汩流動,推送客船緩緩地前行。


  然而這條船原本一路往西,分明應是逆水行進!

  驀然,遠處的江面上幽幽傳來一陣女子的歌聲:「借問吹蕭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顧作鴛鴦不羨仙……」


  歌聲縹緲若斷若續,如泣如訴忽遠忽近。


  「裝神弄鬼,」陳鬥魚精神一振道:「就怕你不出來!」


  陳法虎臉色沉重,吩咐道:「傅師妹,陳師妹,你們和陸公子一起留守船上保護孩童,我去會一會她!」


  不容傅柔嘉和陳鬥魚分辯,他晃動身形御風而起,背影一閃便消逝在黑暗之中。


  遠處的歌聲徐徐停歇,江面上又恢復了詭異的寧靜。


  傅柔嘉和陳鬥魚全神戒備並立在船頭,四周茫茫大雪紛紛揚揚,一股股寒風鋪面而來。


  滿太保從船艙里探頭探腦出來,好奇地問道:「是不是江里鬧鬼了?」


  傅柔嘉厲聲呵斥道:「滾回去,你以為是鬧著玩兒?」


  滿太保吐了吐舌頭,腦袋縮了回去,低聲咕噥道:「我還懶得出來呢,這大冬天下著雪,躲在被窩裡睡覺才最舒服。」


  傅柔嘉道:「陳師妹,你說師兄是不是從那女子的歌聲里聽出什麼蹊蹺,所以立刻趕過去?」


  陳鬥魚道:「陳師兄行事一向穩重,應該……咦?」


  她的話音中斷,目光一凝就看見前方的江面上緩緩漂過來一朵荷花。初冬的天氣,這朵荷花居然開得正艷,碧綠的荷葉上托起淡藍色的花朵,猶如在水上婆娑起舞的婀娜舞女。


  緊接著,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成百上千朵盛開的荷花順江面漂浮而下,宛若一片燦爛的花海繽紛嬌艷美不勝收。


  「還敢搞鬼?」傅柔嘉一聲冷笑,袖口中激射出一柄懸天觀秘煉的百步飛劍,在黑暗中閃爍過一束亮白色的弧光,「啵」的爆響將一朵荷花擊爆。


  「唿——」荷花化作一團藍色的煙霧冉冉升騰,消散在風雪裡。


  傅柔嘉收回百步飛劍,只見數以千計的荷花自左右兩側和船前船后源源不斷地湧向客船,她們連同腳下的這條客船已被接天映日的荷花重重包圍,陷於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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