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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江流合天遠

  天門關閉,祥光隱沒。


  白雲悠悠從蔚藍的蒼穹間飄浮而過,奔騰的白月江也已重新恢復往日的雄壯遼闊。


  天空未留痕迹,鳥兒卻已飛過。


  江邊的人群漸漸散去,陸葉等人也回到了城中的祥福寺。


  一陣寒暄后眾人在禪房落座敘話,陳鬥魚簡略說了自寧州府啟程后這一路之上的種種曲折變故,直說到陸葉陪同傅柔嘉仗劍闖入祥福寺斬殺羅嘉梁的經過。


  李墨寂坐在蒲團上向陸葉拱手施禮道:「陸公子,多謝你仗義救助我徒兒,還替我懸天觀十八位冤死的同門報仇雪恨。」


  陸葉躬身向李墨寂作揖還禮道:「仙長客氣了。」


  李墨寂道:「只是貧道尚有一事不明,羅嘉梁的修為已臻至歸元階,以陸公子的修為是如何將他折殺劍下的?公子切勿誤會,實在茲事體大貧道不得不查問明白。」


  陸葉坦然道:「純屬機緣巧合,曾經有位尊長傳給我一道神仙劍意,我正是用這道劍意斬殺了羅嘉梁。」


  李墨寂和蕭墨長不是陳鬥魚和游龍,陸葉的話里多少還是有一點保留。


  蕭墨長不虞有他,問道:「可是龐天君?」


  陸葉回道:「尊長囑咐過,請恕弟子不能說。」


  他看到蕭墨長和李墨寂彼此微微點頭,想必是誤以為猜中了答案。說不得,這鍋只能由俞伯伯多背幾日了。


  陳鬥魚見兩位師門長老糾纏在陸葉的事上,當即轉開話題道:「兩位師叔,傅師姐的事怎麼辦?」


  李墨寂嘆氣道:「你傅師姐此行有驚無險,應無性命之憂。只是這孩子太衝動,也不和貧道商量就去了天魔教。唉,她也是命中注定要遭此一劫……後面的事你們都不必操心,自有我和掌門師兄處置。」


  蕭墨長和李墨寂同病相憐,他平生最鍾愛欣賞的弟子陳法虎半路上和藍蓮妖姬一塊兒跑了。比傅柔嘉更不如,而且究竟跑去了哪兒,自己這個當師傅的竟絲毫不知。


  等李墨寂感慨完,他也緩緩開口道:「鬥魚,你和柔嘉的飛劍傳書師門均已收到。不巧那幾天山上出了些事……也就是接連本門有十八位弟子被殺,而且首級不翼而飛。當時全觀上下都在嚴查兇手以防再次作案,因此貧道與墨寂師妹耽誤了一天行程。不想這一天的工夫正給了羅嘉梁找你們麻煩的機會。倘若我們能夠早來一日,說不定貧道還能手刃此賊。」


  李墨寂頷首道:「稍後我便將這裡發生的事情稟報掌門師兄,請他早作準備。」


  雖然她沒有明確說「準備」什麼,但陸葉和游龍都猜得到,天魔教教主羅華嚴和懸天觀的梁子算是結下了,遲早都要清算。


  幾個人又說了會兒事,李墨寂告乏道:「天色不早,大伙兒各自安歇。煩勞龍公子安排一條小船,我們明日啟程溯江西歸。」


  游龍一口應下,眼珠一轉道:「李仙長,晚輩聽說懸天觀坐落在三清仙境之中,有千年不敗的十里桃花林,有萬載不空的百丈玄潭,心中神往已久。不知是否能夠藉此機緣與諸位仙長同行,一了多年的夙願。」


  陸葉聽了暗自腹誹,這傢伙文縐縐禮彬彬說話時還真有幾分人樣,可是他哪兒是對桃林幽潭「神往」,明明就是想追著陳鬥魚上山。


  李墨寂哪裡曉得游龍打的是勾引本門女弟子的歪主意,否則管他什麼游大少龍太子,保管一腳踩進白月江里讓他翻不了身。


  她聽游龍說話謙恭有禮,這次又妥妥地幫了懸天觀的忙,於是爽快答應道:「龍公子何須客套,你我不是外人,貧道也正想請你到寒山盤桓幾日。」


  游龍大喜,特別是一句「你我不是外人」,簡直讓他立即從心底里打破壁壘,只恨不能抱住老道姑感受下濃濃親情。


  陳鬥魚挑了挑眉頭,木然起身道:「我去看看小罐子她們。」


  陸葉也隨後告辭出門,去找范高虎和鄒妍夫婦。他們兩位挑了一間廂房,過去是祥福寺用來接待留宿香客用的,屋中一應物事俱全,韓喇嘛又特地送了幾個自己府里的丫鬟婆子聽差。


  鄒妍拿著張帕子還在擦淚,他們夫婦和俞西柏這三年朝夕相處亦為主僕亦為師徒。驟然分離,心情自不好受。


  范高虎哄了半天,沒把鄒妍哄開心反而引來一通埋怨。他本來心裡也不痛快,垂頭喪氣坐到一邊,拿著兩隻酒杯左手碰右手喝悶酒。


  陸葉推門進來時,正瞧見鄒妍拿東西要扔范高虎,故意道:「鄒姐姐,可是范大哥欺負你了?我來幫你!」


  鄒妍氣道:「你問他!」


  范高虎嘿嘿放下酒杯道:「小葉子,幾年前沒見你長高不少,修為也大有長進啊。」


  鄒妍嗔道:「誰像你沒心沒肺,先生走了還笑得出來。」


  陸葉道:「鄒姐姐,你也不必太難過,將來我們可以一起到天界去找俞伯伯。」


  鄒妍嘆口氣沮喪道:「小葉子,你別安慰姐姐了。我和你范大哥不成器,這輩子是休想成仙啦。」


  陸葉笑道:「不礙事。俞伯伯說我們三個有緣,我想他不會信口開河。至於怎麼做,我現在還不知道,但一定會有辦法的。」


  鄒妍破涕為笑道:「小葉子,這幾年你長高了不少,都成大人了。姐姐做夢都想不到,你這麼能幹。」


  陸葉撓撓頭,苦笑道:「鄒姐姐,你別誇我了,這回要不是俞伯伯趕來,我多少條命也不夠南嶽真君拍的,早灰飛煙滅了。」


  他說的是心裡話。自己娘親原本就精挑細選留下一堆寶藏,近些年遇到的人和事太多,手上各式法寶仙器又收了不少,靠著這些仙寶,每逢危機總能化險為夷遇難成祥,順風順水之下不免有些飄飄然。畢竟,對於一個少年來說,十五六歲本就是飛揚跳脫青春熱血的年紀,要煉成一副韜光養晦寵辱不驚的模樣,不知要經過多少歲月的磨難。


  然而白月江上一戰,對陸葉而言猶如當頭棒喝,令他悚然驚醒。


  南嶽真君聞在道單憑一個漫不經心的眼神,就令他如墜深淵險些魂飛魄散。可聞在道在俞伯伯面前,幾乎成了一隻可以被隨意搓圓捏扁的湯糰,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登天十八階,俞伯伯不過天君之身,之上尤有天帝、始祖,乃至太上。太上之後的風景,陸葉無從想象。


  這條路,著實好遠。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不過方起步。


  白月江的一盆冷水澆得恰逢其時,陸葉的傲氣一下子清醒了。


  見到鄒妍破涕為笑,范高虎歡喜道:「小葉子,看你多能幹,兩句話就讓她不生氣了。」


  鄒妍白他一眼道:「跟你置氣我犯得著么?那還不早晚被你活活氣死。」


  范高虎笑呵呵喝酒,識相地閉起嘴巴,只豎起耳朵聽陸葉和鄒妍聊起懷玉山一別後的情形,說起陸博的事,鄒妍又傷心起來。


  當初她在懷玉山俞公祠修鍊,若不是陸博不顧自身暴露的危險出手護法,恐已走火入魔。誰知沒過多久,他竟又為救護遇難的漁民捨生取義葬身滄海,說起來老天爺是何其的不公。


  范高虎問起陸葉今後的行止,陸葉思量道:「我要先去一趟懸天觀,然後到雲竇寺祭拜爹爹,接下來可能會和陳真人一起出趟遠門。」


  范高虎放下酒杯道:「小葉子,若不嫌棄,我和娘子想陪你先去懸天觀,再一起轉到雲竇寺祭拜陸先生。等祭拜過後,我們再回家。出來三年多,也怪想她家老爺子的。」


  鄒妍皺起眉頭道:「什麼她家老爺子,我爹不是你爹?」


  范高虎忙不迭道:「是,當然是,你爹對我比親爹還親!」


  顯然范高虎有寵妻狂魔體質,這許多年下來,娘子的拳打腳踢,在他心裡就是夫人的粉拳在捶背撓癢。


  一夜無話,翌日眾人雇船西行繼續走水路前往懸天觀。如今船上多了兩大真仙,當真安穩了許多,除非是個把不開眼的小毛賊,否則還真沒誰敢吃飽了撐的前來招惹是非。


  陸葉緊繃多日的心神終於能稍稍舒緩,開始全神貫注繼續修鍊,特別是研讀《周天劍譜》,用心參悟第四式「大宗師」劍意。


  參悟的過程異常順利,陸葉幾乎很快做到了心領神會的地步。


  仔細想來,俞西柏白月江上得道飛升,開天門逐真君一幕已經深深印入腦海中,言傳身教之下,對「宗師」二字的體悟水到渠成精闢入里。


  這天子夜,陸葉修鍊過後心有所感走上甲板,恰見一輪明月宛若冰盤高懸中天,銀光如雪灑在白月江上,波浪起伏濤聲澎湃,船兒乘風破浪在江面上劃開一條水線向西行進,兩岸崇山峻岭不住後退,偶有猿啼獸吼打破月夜寧靜。


  在月光映照之中,白月江江面驟然收窄,滾滾驚濤鋪面而來,逆流而望與遠方天際交融於雲海之間,恍若從天上而來一瀉萬里。


  月涌大江流,江流合天遠。


  陸葉豁然有所明悟,遙望深沉無垠的蒼穹之上,禁不住縱聲長嘯。


  大宗師,劍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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