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094
093都是革命同志
我忍不住笑了:「你胡說什麼啊,什麼小官人,我不是官人……」
「不是小官人,那你是大官人?嘿嘿……」陳靜笑笑,突然好似想起來什麼,又把腦袋探向我,壓低嗓門:「喂,小官人,上次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說,我和她,哪個好?不許含糊其辭,利索點,快回答!」
「不是和你說了嗎,都好,在我眼裡,你們兩個都好,你還要我回答什麼?」我瞪了一眼陳靜:「都是革命同志,幹嘛非得要分出個高低來?不壓人一頭,你不舒服?你這是什麼思想?以後,不許再問這麼無聊的問題了,有時間,多看書,學習,多做工作,提高業務水平……」
「喲~嘖嘖……行啊你,少給我上政治課,你看你,鬍子還沒長齊呢,就像個老人筋一樣教訓我……」陳靜撇撇嘴唇,站起來:「走了江小官人,胳膊擰不過大腿,你願意回答,哼……等著瞧……」
陳靜說完,拍拍屁股就往外走,剛拉開門,迎面和一個人撞個滿懷,一看,原來是冒冒失失的老三。
這傢伙今天來我這裡貿然來訪了,這可是我榮升后他第一次光臨我辦公室。
「你——怎麼搞的?」陳靜後退幾步,回了辦公室,被老三撞了一下,有些惱火,沖老三就嚷嚷。
「喲——是你啊,對不住了,我走得太急了,」老三忙向陳靜道歉。
陳靜一看,是老三,眼神不由有些意外,她一定在懷疑我和老三的關係,因為她知道老三和晴兒的關係的,現在晴兒和我好,那麼,這個老三扮演了什麼角色呢?陳靜的眼神證實了我的猜測。
「陳靜,這是我宿舍的老三,鐵哥兒們!」我說。
陳靜看著老三點點頭:「哦……原來是鐵哥兒們,是不是什麼都可以一起用的鐵哥兒們啊?」
老三摸不著頭腦:「哦……還行,上學的時候基本是什麼都一起用,現在工作了,不在一起了,想一起用也不行了……」
「哦……是這樣啊,」陳靜用譏諷的眼神看看我,然後半笑不笑地對老三說:「我看你這個人蠻豪爽,蠻大方的,什麼都捨得拿出來和你哥兒們用哦……佩服,佩服,三兄弟!」
我知道陳靜是在諷刺老三,也不好多收什麼,就裝傻。
誰知道老三裝得比我還傻,大大咧咧看著陳靜:「你既然是我哥兒們的兵,我的東西不僅僅可以和江峰共享,和你也可以啊,咱倆,也可以一起分享的,陳大姐!」
陳靜一聽老三叫她陳大姐不樂意了,沖老三一瞪眼:「哼……不敢當你的大姐,我看你還是看好你的小姐,一個看不住女人的男人,不是個好男人……」
老三傻呵呵地看著陳靜:「哦……不敢當大姐,那就叫陳小姐吧,聽你這麼說,那你一定是能看住你男人的好女人了?」
「你——貧嘴,討厭!」陳靜一跺腳,回了大辦公室。
我看著老三和陳靜,突然若有所思。
陳靜走後,老三沖我直咧嘴:「你這個女部下嘴皮子很厲害哈,我知道她的話里是什麼意思,我早就知道她對你有意思,從你那次住院我就看出看來了,呵呵……其實,這個女娃子也不錯,就是比咱晴兒差遠了……」
「噓——」我制止老三:「你丫的嘴巴閉上,別讓她聽見,聽見了,讓你死都沒地方去死!」
老三回頭看了看門口,關好辦公室的門,在沙發上坐下:「怎麼?你還怕你這個女部下?我可給你說啊,別給我再搞出什麼辦公室戀情來啊,你要是再對不住晴兒,我真的廢了你,為了你,老子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我容易嗎?」
「少胡說,我和晴兒親都定了,我不會對不住晴兒的,這個,你放心就是,」我遞了支煙給老三:「大老闆今日大駕光臨,有什麼見教?」
「見教說不上,我現在做廣告公司,我對一切戶外的、媒體的廣告傳播媒介動感興趣,今兒個來你這裡逛遊逛游,了解了解你們報社經營的形式和狀況,看看有沒有什麼商機?」老三說。
「商機?什麼商機?」我看著老三:「我們是黨報,做廣告的很多都是基層政府和國企的專版,都是掙公家的錢的,廣告也是為國家幹部抓政績出力的,真正的商戶,誰願意來黨報做廣告?」
老三擺擺手:「你這個思路是不對的,兄弟,在報社工作,不能只單純想著做一個記者就行了,現在在外地,我聽說,很多報社做的很大的,都在轉軌,都在引入市場競爭體制,咱們江海思想落後,但是,下一步,早晚也得走這一步,市場經濟的大潮銳不可當,報業經濟是必須的,而作為報業經濟的廣告業,首當其衝……」
我有些發愣:「好傢夥,你從哪裡知道了這麼多?比我強啊!」
「我前幾天遇到了一個《南方日報》的廣告部主任,聽他談報業經濟的未來和發展,還有報業廣告的大趨勢,很受啟發啊,學到了很多東西,開闊了視野,這不,就近水樓台,先過來打探打探,琢磨琢磨,看看能尋覓到什麼春天的信息……」老三說。
「嗯……我們報社是在解放思想,不過,不是在經營上解放思想,而是在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和固定資產投資商解放思想,你所盼望的經營體制的改革,廣告業的春天,還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等著吧,兄弟,有好消息,我告訴你!」
「嗯……好,」老三點點頭,又對我說:「江峰,我對你有個建議。」
「說!」我看著老三。
「我這也是受那天那南方人的啟發,有了幾點感想,關於你的工作,我也有點想法,我覺得啊,你不能只做一個筆杆子,只做一個政客,以後,真正全面的領導人才,除了會寫會說會玩人,還必須懂經營管理,有發展經濟的大氣魄,特別是像你們的報社,現在,在南方,報社的發展很快,很多黨報集團都成立了,都事業單位企業化了,人家現在不叫什麼辦報紙了,都叫什麼經營報紙,報社的人呢,都叫報人……」老三說:「這是一個火熱的時代,老人家南巡的春風吹遍祖國大地,南方人頭腦靈活,都開始了偉大的探索和變革,我們,也是遲早的事情,兄弟,你的大腦可要跟上形勢,多學點知識,培養培養經營頭腦,對你的未來,不無好處,懂經營,是真本事,比光會玩人的將來飯碗要牢固……」
老三侃侃而談,我聽得津津有味,這是我參加工作以來,第一次有人給我灌輸經營的理念,而且還是報業經營的理念,在這之前,無論柳月還是楊哥,還是報社的老大馬書記,都沒有人提到經營報紙這個名詞,老三這麼和我一說,我覺得很新鮮。
老三的先知先覺對他以後廣告事業的發展起到了巨大作用,同樣,若干年後,老三開始涉足報業廣告,在報社廣告經營事業發展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並成為我的得力幹將。
我知道,老三今天來,不僅僅是來報社找尋春天的氣息,更主要的是想向我傳遞這個理念,灌輸他的經營思想。
還在上大學的時候,老三就開始了自足自己的學生創收經濟,去自由市場買來蠟燭、速食麵在宿舍樓里賣,周末搞來錄像帶,在教室里放通宵錄像賣票,雖然沒有發財,可也沒缺著零花錢。
和老三相比,我在這方面差的遠了,我一直覺得經商彷彿是我遙不可及的事情,做生意太深奧了。
那次談話,老三開啟了我的朦朧的經營意識,打開了我封閉已久、從未開啟的一扇門。
隨後的幾天,我和陳靜分別帶領新聞部的同事們進駐「兩會」,開始了緊張而規範有序的採訪工作。
這種活動的採訪,模式基本是固定的,大會議程早已確定,按照大會議程采寫就行,關鍵是不能出錯,不能寫錯會議內容和領導人名單,還有排序。
陳靜那邊工作一直很順利,每天晚上,我們都在我的會務組裡碰頭,交流當天的情況,確定第二天的事項,互相提醒需要注意的細節。
我這次負責人大的會議採訪,自然免不了每天都要找人大秘書長審稿,有時候也經常見到人大主任。
看來馬書記年前的工作做的不錯,人大主任和秘書長見到我,眼裡沒有那種凌厲而傲慢還有厭惡的表情了,特別是審了我的幾次稿子之後,人大秘書長明顯對我的態度好起來,稱呼的口氣也變得溫和起來,有一次甚至沖我真心的笑了一下。
在一次人大主任參加分組討論后,我將親手寫的稿件提交給他審的時候,人大主任看完還主動伸出手,和我握了握手,說了句:「小夥子,很年輕,好好乾!」
大領導簡單的9個字,讓我興奮了一下午,我覺得這每個字都能值100多塊錢,9個字也就接近千金了。
小人物啊小人物,永遠是大人物手裡的棋子,永遠是渺小而悲哀的。
報社編委為了使這次會議報道內容更加全面生動,專門開闢了「代表委員訪談錄」專欄,對一些有代表性的代表和委員進行專門採訪,請他們談自己所屬行業的發展思路,未來的方向。
當然,我們只有採訪權,找誰採訪,我們做不了主,被採訪人都是上面專門定的,提供給我們一個名單,我們的任務就是去抓落實。
094不要小看這份名單
「不要小看這份名單,這名單上的有關政府部委辦局的人,兩會結束后,可是都要有說法的。」報社的老總對我意味深長地說:「市裡給我們的這個採訪名單,不是隨便定的,都是大領導親自圈定的……」
我赫然看到,這名單上,有人大代表宋明正同志的名字。
難道,老宋同志又要提拔了?不會吧,他現在是正縣級,再提拔是副地級,得省里提拔,市裡做不了主。那麼,就是宋明正要扶正了,要結束傀儡局長的日子,當真正的老一了?
我暗自琢磨著,決定親自去採訪宋明正。
採訪在宋明正的房間里進行。
宋明正的房間在江海賓館3號樓,我呢,在會務組,會務組設在2號樓,相隔不遠。
我先給宋明正打電話聯繫預約,宋明正一聽是採訪的事情,很高興,很熱情:「江主任,你什麼時候方便什麼時候進行,我隨時等候你!」
「兩會」期間,《江海日報》專門加印了1000多份,每天一大早就送進各位代表委員的房間,這個時候,在報紙上拋頭露面,自然是絕佳時機,是領導賞識大家認可的好機會。
因此,被列入採訪名單的大小人物,對記者都倍加熱情客氣,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在報紙上的形象如何,取決於記者的筆杆子,取決於記者的心情好壞,高興了,多誇張幾句,不高興了,如實寫,甚至刪減一些觀點和看法。
宋明正自然也不例外。
我之所以想採訪宋明正,一是因為宋明正多次向我發出採訪邀請,二是因為我對宋明正逐漸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結,這種情結朦朦朧朧之中讓我對宋明正產生了一種難言的複雜之感,在這種說不清道不白的情結的趨勢下,我決定親自採訪宋明正。
採訪在宋明正的房間里進行,時間是晚上7點半,晚飯後。
我在宋明正房間里受到了宋明正熱情的接待,上茶遞煙,笑容滿面。我知道,宋明正對我的熱情有公有私,摻和在一起。
宋明正辦公室的秘書也在,見我坐下,忙從包里掏出一份列印好的材料遞給宋明正。
既然有材料,那宋明正基本就不用講了,講也不過是照稿子念,那樣,會浪費我們的共同的時間。
於是我對宋明正說:「宋局長,這樣吧,為了節省時間,這份材料給我,我做參考,材料之外的,你覺得還需要哪些補充的,再講一講,我做做記錄。」
我這麼一說,宋明正也就笑笑答應了,把材料遞給我:「江主任真是痛快人,行,那我就結合材料,補充幾個事情,談一點個人的觀點……」
我接過材料,認真看了一遍,然後將材料裝進包里,對宋明正說:「那好,您說吧,咱們這次採訪的主要內容就是展望,就是計劃,就是今後的工作安排和打算,您是衛生局長,自然就談全市衛生行業的發展新思路了……咱們開始吧……」
說完,我掏出採訪機,柳月給我買的索尼採訪機,放到宋明正跟前,又打開採訪本,開始記錄。
這是我第一次在工作上接觸宋明正,我對柳月的這個前夫能力到底如何,充滿了好奇。
宋明正開始侃侃而談,我開始邊聽邊在採訪本上記錄。
20分鐘過後,我對宋明正的初步判斷出來了,老宋的口才很好,可以說出類拔萃,可是,他對衛生業務顯然是個外行,談的問題,很膚淺,根本就深入不下去,跟本就沒有自己的成熟的思路和見解,只能講一些大話和套話。我這個外行都能聽出老宋是外行,何況衛生系統本身的人了。
我現在理解為什麼那些醫院的院長不鳥宋明正的原因了,不懂業務,沒有真本事,即使上級把你安置在那個位置上,如果沒有足夠的權威來保證,一樣不會有人尊重你,尊重來自於實力,千真萬確。
從我接觸採訪過的官員看,這種人不在少數,他們維護自己威信和權力的資本就是職位和級別,雖然表面上趾高氣揚,其實也時不時會感覺心裡發虛,典型的外強中乾。
但是,領導幹部之所以能為領導,就是因為他們都是萬能型的,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不懂業務不要緊,只要你能牢牢掌握住權力,牢牢抓住人權和財權,你就一樣能讓那些口服心不服的人對你恭恭敬敬,言聽計從,同時,你還可以依靠懂業務的那些副職,去為你增光添彩,效馬前之勞。
宋明正之所以沒有得到下面人的尊重,就在於他一不懂業務,二沒有實權,這兩樣,他只要有一樣,就行了。
從這次採訪傳遞的信息看,宋明正的處境或許要有所改觀了。
人事調整和變化,往往在蛛絲馬跡間顯出跡象,往往能從非正常渠道傳出一些所謂的小道消息,而這些小道消息卻在最後往往被證實的準確的。
最近就有小道消息傳出來,說衛生局的那位書記兼市政府副秘書長大人,要到下面縣裡去就任縣委書記。
無疑,這對那位書記大人和宋明正都是好消息,一個當縣委書記,為以後提拔副地級打下了堅實基礎,要知道,在市直各局裡當一把手,提拔副地級的希望幾乎等於零,這些副地級名額只有縣委書記才有可能問津;一個終於趕走了頭上的太上皇,終於能名正言順做個局長,可謂皆大歡喜。
所以,我邊隨意記錄著,邊暗地祝福宋明正。
我想起柳月會告訴我的話,說宋明正雖然不懂業務,但是,畢竟是官場里跌打了多年的人,做業務不行,但是,做官實行的,玩人是行的,做大領導,不需要懂業務,只需要會用人,足矣!
宋明正說起來沒完,沒有條理,凈是空話、大話,我有些不耐煩,可也不能阻止他,不但不嫩阻止,我還得裝作在認真聽的樣子,用筆記錄,雖然我知道我記的這些東西都沒有用,但是,為了表示對局長的尊重,必須得記,不然,宋明正會覺得我不尊重他。
這樣的事我在採訪中經常遇到,習慣了。
好不容易宋明正結束了長談,我趕緊告別,回去寫稿子,因為第二天就要見報,我必須在12點定版前寫完交稿。
「江主任,稿子寫完了,可以先送我們局長看看嗎?」在和我握手告別時,宋明正的秘書笑容可掬地說。
我一聽就有些反感,看看,不就是要審稿嗎?一般來說,審稿,只有副地級以上領導的活動才會審,其餘的是不會給審稿的,說白了就是級別不夠。
報社是正縣級,你衛生局也是正縣級,憑什麼給你審稿?不客氣地說,你不配!而且,宋明正要看看,這不明擺著對我不信任嗎?
我知道秘書的話是宋明正的意思。
我心裡雖然很生氣,但口頭還是很客氣,轉臉看著宋明正:「宋局長,我現在趕回報社寫稿,這稿子明天就見報,今晚12點前必須得交上,時間已經很緊迫了,當然,宋局長如果不放心,可以跟我到報社,我邊寫你邊看,或者,你還可以拍秘書去……」
我說話的口氣明顯很不悅。
宋明正意識到了我的不高興,忙說:「哪裡,不用,我對江主任的水平是絕對信任的,不用看,看什麼……」
我笑笑,告辭。
接著,我趕回報社去,連夜寫稿,沒有耽誤出報。
第二天上午,我在會場遇到宋明正。
見了我,宋明正顯得格外高興,緊緊握住我的手:「江主任,你寫得太好了,今天的報紙我看了,很多代表都看到了,都交口誇讚,說我的思路好,訪談好內容好,其實,我仔細看了,哪裡是我講得好,分明是你寫得好啊……呵呵……昨天辦公室那秘書不懂事,亂安排,你別見怪……」
「呵呵……謝謝宋局長誇獎,不過,確實是你講得好,你們提供的材料好,不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是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的……」我笑著:「至於秘書說的那話,我早就忘記了,你也別放在心上……」
「呵呵……那就好,」宋明正笑著點點頭:「等過些日子,我專門請你去局裡喝酒,專門感謝你……」
我想,宋明正說的過些日子,那日子應該是他結束傀儡政權,直起腰桿的時候。
「行,沒問題!」我答應著。
「對了,我最近聽到上面有些風聲,說是省里將對市級領導班子成員進行個別調整,你們宣傳口要動一動,現在的老宣傳部長退休,省委宣傳部一位處長要來擔任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如果是這樣,不知道妮妮的媽媽會不會有所變動……」宋明正像是在告訴我信息,又像是在詢問我求證我消息的準確性。
綜合宋明正的話和我從楊哥那裡得到的信息,我做出判斷,應該是張處長要來擔任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柳月可能要回來,但是回來幹什麼,到哪裡,我一無所知。
那時,我總有一種感覺,覺得柳月如果從省委宣傳部一無建樹地回來,不大符合柳月的性格,柳月是個很倔強的人,她能在省委宣傳部忍氣吞聲過這一年多,就一定是打算要在跌倒的地方爬起來,如今就這麼回來,顯然不能讓她心裡接受下來。
當然,那時,我絕對不會想到,經過了這一次毀滅性的打擊,經歷了這一年多非人的磨難和苦痛,柳月也在無聲的發生著改變,也在困難中成熟成長,也在改變著自己的倔強和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