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葉知秋,梧桐鎖寂
仇全拿了拂塵,穿著綉了白鷳的官服,回了江太醫一禮,笑道:"江大人辛苦了,隨下官走一趟罷。"
江太醫應了,跟著仇全往勤政殿而去。心裡免不了琢磨,都說左家沒了之後,佳貴妃會失寵,可是今日為何王上還是照舊召他呢?
要說帝王之寵,佳貴妃這幾年是佔了個乾乾淨淨。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那隻不過是帝王用來穩住左相的一步棋。其中的真情假意,誰又知道多少。
"稟王上,江太醫來了。"
勤政殿內,風城啟難執筆高坐,聽了仇全的傳話,淡淡地點頭,繼續拿起奏摺批改。深色的五爪金龍袍映著金色的龍座,有君臨天下的霸氣。
江太醫走到殿中,將藥箱放到一邊,朝風城啟難行了大禮道:"微臣江本善參見王上。"
風城啟難頭也未抬,淡淡地"嗯"了一聲,也沒讓他起來,只蘸了硃砂往奏摺上畫圈。仇全走到了他的身側,將拂塵換了手,抱起批改完的奏摺遞給一旁的小太監。然後才輕聲提醒:
"王上,江太醫還跪著等您問話。"
風城啟難揉了揉眉心,抬頭看了江太醫一眼,愣了一愣,臉色難看起來:"孤說了召他來問話么?"
仇全無聲地嘆了口氣,朝風城啟難行禮道:"估摸著是奴才聽錯了,奴才領罰。"
風城啟難皺眉看了江太醫半晌,才僵硬地說:"也罷,江太醫剛剛去了何處,病情如何,稟上來也無妨。"
江太醫叩了叩首,道:"臣從鳳鳴宮來,佳貴妃娘娘背後的傷勢兇險,一月之內不能輕易挪動。臣用凝膚露,也只能抹淺娘娘的傷疤,無法全部消除……"
"嗯,孤知道了。"風城啟難拿起奏摺繼續批改:"你回去罷,凝膚露那樣貴重的葯,後宮本就稀缺,佳貴妃那傷不知道要用多少,倒不如不用了。"
".……臣明白。"江太醫一頓,朝風城啟難行了禮,拿起藥箱退出去了。
勤政殿一時安靜,仇全靜立一旁,看著風城啟難蘸墨,然後批改。半晌,終於輕輕地為帝王換了一盤硃砂,輕聲道:"王上,禮部的這份摺子是否需要發回去讓他們重寫?"
風城啟難一怔,看著手中被朱紅抹得沒了原樣的摺子,轉頭深深地看了仇全一眼。
仇全拱手低頭。
"罷,本就寫得不倫不類,禮部的侍郎剛剛上任,孤饒恕了也就罷了。"風城啟難放下硃筆,靠在軟墊上閉了閉眼。
仇全將摺子整理好,改完的命人送去各部,沒改的整理好放在一邊。弄完之後,偌大的書桌空了許多。仇全暗暗吃驚,堆積了幾天的摺子,不過幾個時辰,便少了這麼多?
"仇全。"
"奴才在。"
風城啟難睜開眼,看著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總管,淡淡地說:"孤以前總是想,父皇為何會如此信任你。後來孤又想,每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仇全,你想要的是什麼?"
仇全走到階梯下跪著,磕了好幾個頭,才朝風城啟難道:"奴才從前的願望是陪先皇到老,奴才這一輩子也就值了。可惜.……先皇命奴才繼續伺侯王上,奴才便想,能完成先皇的遺願,陪著王上,看我大燕國日昌盛,奴才這一生,也是沒有遺憾的。"
風城啟難深深地看了仇全一眼,嘆了口氣,道:"孤明白了,你起來。"
"謝王上。"仇全叩了頭,站起來回到風城啟難身邊。
風城啟難繼續批改奏摺,努力忽略掉心裡一直不停往上冒的想法。國勢初新,這不是他可以任性的時候。
雨侵壞瓮新苔綠,秋入橫林數葉紅。後宮的秋天來得是晚的,不然早早地讓三千粉黛哀嘆年華輕逝,倒惹傷了後宮風景。
皇后攜了後宮幾位位分高的嬪妃,坐在御花園的聽雨亭里賞新開的菊花,宮女們都站在亭外,只幾個近身的侍女伴在皇后左右。桌上擺了新上的糕點,粉粉綠綠,香氣氤氳。
"宮裡的季節可真是應人心啊。"淑妃捻了一塊粉糰子,看著外面又開始飄起的細雨,笑道:"總以為炎熱的夏天再不會過去了呢,哪知啊,這天氣,可是變幻莫測的。"
宛妃聞言,看了皇后一眼,笑道:"淑妃姐姐這是喜歡秋天呢,還是喜歡這天的莫測啊?我聽說鳳鳴宮後面的梧桐樹,葉子可是掉得凄涼。淑妃姐姐要是喜歡看秋,不如便去看看。"
淑妃哼了一聲,拿綉帕擦了嘴,對皇后道:"皇後娘娘體恤嬪妃,不是該讓人去鳳鳴宮看看么?好好個美人兒,背後落了疤,以後可怎麼辦?"
皇後放下茶盞,輕笑道:"本宮原想讓太醫院送葯去的,可是他們說王上下令不要浪費凝膚露,倒讓本宮好生為難。"
一旁新晉的容嬪嗤笑一聲,拿帕子掩著嘴道:"嬪妾宮裡別的東西沒有,倒有王上新賞的一些藥材,凝膚露自然也是有的,不如便獻給皇後娘娘,拿去寬慰一下貴妃姐姐,也顯得出國母的大度。"
皇后看了容嬪一眼,端莊地笑著,卻不接話。容嬪是近日王上新封的妃子,聽說是凌王妃的表妹,甚是得王上歡心。眼瞧著手段也是不低的,不然怎的在王上剛回宮時就從左楚歌那裡奪了聖寵呢。
"容嬪妹妹既然有,又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直接送去不就得了?你如今聖寵優渥,還怕誰不成?"宛妃嬌俏一笑,如花的容顏上帶著得體的笑容,淡淡地道。
皇後點頭道:"想來是最近入秋了,本宮的身子也不太好,便不去惹佳貴妃晦氣了。容嬪就替本宮去看看貴妃罷,也算你新入宮的去拜見一番。"
容嬪柳眉微動,到底是不能反駁,只起身行禮道:"嬪妾遵娘娘旨意。"
淑妃攏了攏彩繡的廣袖裙,看著御花園中新開的菊,輕輕吸了一口氣。小雨初停,四處都是涼意,卻不知,是她的納福宮涼些,還是那當初繁華,如今清冷的鳳鳴宮更意冷呢?
不語將葯端了給守幽,臉色冷得可怕。似張口欲言,但看了一眼內室,還是忍下了,只朝守幽遞了一個眼色,便忿然退了出去。守幽會意,將葯細細餵了楚歌,便恭敬地退下,帶好了門。
"你這是哪般?"守幽皺眉看著不語,低聲道:"在宮中這麼多年了,還這麼不知輕重么?"
不語跺了跺腳,惱怒地道:"我也以為在宮裡這麼多年了,這些下人該知道榮辱都不會永久,卻還這般做事!娘娘被王上冷落,鳳鳴宮後來的那些宮人們便不怎麼使得動了,連叫他們去清理一下後院的落葉,他們卻說'秋季的葉子總歸是要落的,如何清得完,倒不如不清了!'守幽姑姑,你聽聽,這都是什麼話!"
守幽皺緊了眉,沉默半晌,招手喚來了兩個內間宮女,讓她們守著寢殿。然後帶著不語往後院走。
"是哪幾個宮人?"守幽問。
不語想了想,道:"是內務府上個月分來的兩個侍女,兩個太監,都是粗使的。"
守幽點頭,走到後院,看了看幾個閑散地站在或坐在石桌旁的宮人,淡淡地問:"怎的都沒事做么?"
有個太監看見守幽和不語,猶豫了一下,站了出來,行了個小禮。其他人都停下來看著她們。
"你叫什麼?"守幽冷笑一聲,看著站出來的小太監問。
"奴才小喜子。"那太監瞟了瞟身旁的人,回了一聲。
"好歹還有個知道事兒的!"守幽沉了眉目,看著其餘三個宮人,冷聲問:"你們幾個是不想待在這鳳鳴宮了是不是?身為奴才,哪有不做事的道理。主子的榮寵,輪得到你們來見風使舵么?"
幾個宮人站在原地沒有吱聲,唯有一個粉衣宮女不服氣地說:"主子的榮寵,奴婢們哪裡有議論的餘地。只是做事,後院的落葉著實是多了,掃得完么?"
不語怒極反笑:"以前娘娘得寵的時候,這梧桐秋天就不掉葉子了是不是?"
宮女不作聲了,守幽的目光靜靜地掃過每一個人的臉,然後淡淡地說:"也罷,鳳鳴宮容不下你們三個大神。我會即刻回了仇全公公,將你們送回內務府。"
除了小喜子,三人面色都是一白。送回內務府,意思是這樣的奴才不堪用,那他們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本就是新入宮的宮人,難道一輩子都要在這後宮的最底層么?
"守幽姑姑。"小喜子朝守幽行了大禮,道:"請姑姑網開一面,我們都是新人,還不懂事,姑姑以後可以多教導。同為宮人,姑姑也知道,送回內務府,他們是斷斷沒有好路可走的。"
守幽靜靜地看著小喜子,眼神沒有絲毫波動,聲音也清冷:"你以為後宮是什麼地方?犯錯了誰會原諒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這是主子們既定的規則,你求情又有何用?後宮里最不該有的就是同情。"
"你該慶幸的是你還有身為奴才的自覺,你和他們還不一樣。"守幽說完,同不語一起轉身往寢殿走去。梧桐葉依舊在飄落,紛紛揚揚的,粘人裙角。
鳳棲梧桐,這後院的梧桐樹也是帝王給那個女子的疼愛。只是,沒有恩寵之後,終究是一地凄涼。曾經聽誰說過呢,倒不如不遇人上人,不做宮中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