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琉璃碎
宮女們沒有得到起身的話,只能一直跪在原地。畫屏走到李嬤嬤跟前,問道:"嬤嬤,我們小主的衣裳呢?"
李嬤嬤伏在地上,提了聲音道:"奴婢該死,容主子的衣裳還在洗,怕是還要過會兒才能取。"
容答應皺眉,畫屏疑惑地問:"我前日便將衣裳送來了,為何還沒洗好?難不成你浣衣局欺我小主位分不高,故意怠慢么?"
李嬤嬤連忙磕頭道:"奴婢怎麼敢,只是新來的宮女笨手笨腳,洗得慢了些,並非故意怠慢小主啊。"
畫屏挑眉,往裡望了一眼,突然尖叫了一聲道:"你這賤婢做什麼!那分明是我家小主的衣裳,你居然將它拖在地上!"
周圍一陣安靜,楚歌疑惑地抬頭,卻見所有人都望著自己。順著他們的目光,楚歌看到了捏在自己手裡的,隨她一起落在了地上的衣裳。那是嬤嬤剛剛拿給她洗的,一件綠色的廣袖裙。
畫屏三步並兩步地走到楚歌面前,似是完全沒看見楚歌撐在地上的手,一腳便踩了上去。惡聲道:"你這奴婢好大的膽子!"
楚歌的手本就紅腫,此時被畫屏這一踩,鑽心的疼痛席捲全身。一時也說不出話。畫屏站的位置極好,門口處的人是決計看不見她的臉的。尋常的奴婢,被踩一下手,實在沒什麼大不了。
風城啟難攬著容答應的腰,閑閑地與她說話,似是根本不在意裡面發生了什麼。楚歌心裡一慟,腹部又是一疼。但一隻手被踩著,一隻手要撐著地面,竟連捂一下腹部也不能。
畫屏冷笑兩聲,將地上濕濕的衣裳揀起來,轉身朝門口而去,臉上已換作難過的表情。
"小主,您最愛的一件衣裳,竟被一個賤婢弄成了這番模樣。"
容答應看著那衣裳,大驚道:"怎會如此,這是表姐親手為我縫的衣裳啊!哪個奴婢有這樣大的膽子!王上,一般的衣裳嬪妾絕不計較,可這一件,這一件是取露表姐親手……"
風城啟難臉色猛地一沉,九五至尊的手,輕輕拿起了那件沾滿泥土的衣裳,冷聲道:"將那奴婢杖斃!"
楚歌輕笑出了聲。阿蕭,一件衣裳,不過是由凌王妃親手所縫。就因為沾了泥土,你便要人命。果然啊,除了她,所有人在你心裡都一文不值,包括我。
曾經那個姑娘太傻了罷,以為只要足夠愛你,總有一天能把你心裡的影子抹去。因為她的一個錦囊被你推落了水,因為她的一塊玉佩被你怒目而視,如今又因為她縫的一件衣裳要丟掉性命。
左楚歌,你該醒醒了,無論再怎麼愛他,他心裡有的是上官取露。至於你,不過是逢場作戲之後,被拋棄了的棋子而已。
有太監上來押她,風城啟難只看著那衣裳,沒有抬頭。楚歌輕看了一眼浣衣局旁的槐樹一眼,乖乖地被他們押到角落,木棍眼見著就要齊齊朝她落下。
"啊!"一陣慘叫響起,風城啟難皺眉抬頭,卻見行刑的三個太監全部倒在地上。一身錦袍的風城啟月扶起那宮女,淡淡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楚歌聞著風城啟月身上熟悉的藥味,淡淡一笑,道:"多謝啟月王爺,只是楚歌福薄命賤,只怕會連累王爺。"
聞聲,風城啟難的臉色難看地要命,幾步走到楚歌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離了風城啟月,怒道:"為何會是你?"
楚歌垂了眼眸不說話,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卻絲毫不掙扎。
風城啟難是何等聰明的人,怎會不知道容答應是故意來浣衣局的,既然知道,必然能想到容答應要害的是她。只是,只是阿蕭,因為一件衣裳,你的心神已完全不在我的身上了,所以即便被打死,也是我自己賤了,弄髒了你心愛女子的物件。
她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彷彿捏著她的自己只是空氣。風城啟難怒極,越發使了力氣。風城啟月揮了衣袖,浣衣局的大門緊緊閉上,前院里跪了一地的人也紛紛倒下。接著一招凌厲的攻擊,打開了風城啟難的手。
風城啟難眉梢微挑,看著這個從來不會逾越的皇弟,冷笑道:"啟月,你要與孤為敵?"
風城啟月護在楚歌面前,眼眸里閃了堅定的光芒,沉聲道:"啟月不是要與皇兄為敵,只是後悔了罷了。"
風城啟難看著他,那張與自己相仿的臉,沒有自己的冷漠,卻帶了尋常人家少年的多情。他護著左楚歌,一字一句地道。
"早知皇兄今日會如此待她,我當初便不該勸她留在皇兄身邊。女子一生,哪有那麼多的心可以拿來這樣糟蹋。皇兄,臣弟後悔了,既然您不能讓她幸福,我便不該阻擋鳳盛駱帶她走!"
風城啟難心裡一痛,看向啟月身後的那女子,拳頭緊握,咬牙切齒地問:"你也是這般想的?"
楚歌依舊沒有說話,神情淡漠地站在一旁。只在聽到鳳盛駱的名字時微微顫動了手指。
風城啟難大怒,上前想抓住楚歌,卻被風城啟月擋了。兩個同母的兄弟,在成年之後,第一次打了架。風城啟月身子不好,武功上雖然也是極好的,但終究比不上風城啟難,十幾招下來,便被風城啟難點了穴道。
風城啟月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痛恨過自己這副身子,只能眼睜睜看著風城啟難掐住楚歌的喉嚨,將她漸漸舉高。
如若時間能倒流,風城啟難發誓,他寧願自己的手斷掉,也絕對不會這樣將楚歌舉起來。
"你是想當孤不存在么?"風城啟難看著楚歌漸漸蒼白的臉色,手上下意識地一松,卻在反應過來之後,更加捏緊,聲音里的怒意清晰得被關在浣衣局外的容答應都聽得清清楚楚。
"左楚歌,你給孤說話!"
楚歌的呼吸漸漸艱難,卻倔強地不肯開口。腹部越來越疼,當有一絲溫熱滑落腿間的時候,楚歌想,真是丟臉,死的時候還當著他的面來月信了。
"皇兄!你住手!楚歌流血了!"風城啟月看見楚歌裙角下落出的血,大驚地喊。
風城啟難一驚,半信半疑地將楚歌丟在地上,道:"孤身上又沒什麼利器,她怎的會流血?"
風城啟月焦急地道:"你快解開我的穴道!"
風城啟難皺眉,也沒管風城啟月對他的稱呼,解開了他的穴道。一得動,風城啟月趕緊將楚歌扶起,顧不得其他,便直接為她把脈。
看著風城啟月臉上的表情,風城啟難不禁皺眉,沉聲問:"怎麼了?"
風城啟月沒有回答他,只將楚歌抱起,足尖一點,往附近溫太妃的宮殿而去。一句話丟下,阻了他想擋的心。
"皇兄,你若攔我,必會後悔!"
打開浣衣局的門,風城啟難皺了眉往溫華宮而去。容答應和畫屏看了浣衣局裡一地的人一眼,都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不過看啟月王爺抱著左楚歌那緊張的樣子,左楚歌必然是有什麼事了。
"畫屏,送信去凌王府。"容答應略略沉吟,對畫屏道:"一有什麼風聲,立刻請表姐入宮。"
"奴婢遵命。"
風城啟月闖進溫華宮,將楚歌放在自己房間的榻上,又拿來藥箱,取出了金針,急聲命令侍從去煎藥。
溫華宮的嬤嬤們都被嚇了一跳,從來溫文爾雅的啟月王爺,誰曾見過他這樣慌張的樣子。有人去稟告了佛堂里的溫太妃,便是整個溫華宮都被驚動了。婢女們慌慌張張地去傳太醫,有人甚至不小心撞上了剛進門的帝王。
"奴婢該死,王上恕罪!"小丫頭緊緊伏在地上,嚇得臉色慘白。
風城啟難淡淡"嗯"了一聲,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溫華宮這是怎的了,亂成一團。"
小丫頭叩頭道:"啟月王爺帶了一個女子回來,說是要流產的樣子。王爺很是緊張,奴婢正要去傳太醫。"
風城啟難一震,半天都沒反應過來:"你說王爺帶回來那女子怎麼了?"
"似是.……有小產徵兆。"
風城啟難腦海里突然一片空白,半晌,終於反應了過來,慌忙向啟月的房間跑去。
她.……有身孕了?風城啟難抿緊了唇,努力壓制心裡鋪天蓋地而來的情緒,卻還是有什麼東西穿破了層層冰層,瘋狂地滋生。
他還記得當初她看著桌上的葯碗,決絕地道:"你不想要,我自然不會為你添麻煩,不過是子嗣而已,以後你想要了,自有無數的女人願意為你生。"
那以後,不用他提,她也會在事後喝下藥,甚至他有次攔住她,她也只冷笑道:"你希望為左家留個余患?"
是啊,他不想讓左家留後,自然也是不希望她懷孕的。可是,可是為何當他知道她有孕的時候,會高興得差點不能自持?
可是是什麼時候的事?左楚歌的腹部還很平坦,最多兩個月罷。那麼是那一次.……么?
風城啟難突然心慌了起來,她有兩個月身孕,那麼剛才他那樣將她丟在地上,豈不是……
右手開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風城啟難急急地衝進啟月的房間,卻被修竹擋在了簾外。
"主子在施針,不能打擾。"修竹淡淡地道:"如若王上強闖,左姑娘的性命也難保。更不用說她腹中的那位。"
風城啟難捏緊了拳頭,死死地盯著那道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