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可奪江山,難挽舊心
手在半空頓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將茶盞放下。
"煮的人不同,心境也不同,怎麼會是一個味道呢。"心寧抿唇,沒有再看風城啟難的臉色,只站起來道:"多謝王上如此厚待,只是臣妾福薄,可受不起。現下時候也差不多了,臣妾可否回去看看娘親?"
帝王"嗯"了一聲,像是不怎麼在意的樣子,掃了仇全一眼道:"理應讓守天晚些時候去摘露的,總是時候不對。寧妃回去罷,孤改完摺子去看你。"
敢情還不是他親手收的露水。心寧心中一松,微笑著朝他行了一禮,轉身同守幽一起回鳳鳴宮。
風城啟難這種彆扭的性子,怎麼可能做這麼細緻的事情,還是得命人去做罷,也虧得她剛剛有一瞬間的感動。心寧搖搖頭,上了外面備著的軟轎,沒有再回頭。
殿內,仇全看著椅子上閉上眼睛的帝王,有些奇怪地道:"王上,前些日子不是您非要收集露水么?守天也去了?"
揉了揉眉心,風城啟難嗤笑了一聲,走回台階上的書桌後面坐著,淡淡地道:"不用多言。之類的事情,不必在寧妃面前提起。"
他原以為奪江山是很困難的事情,所以為此放棄了一切,包括她。卻哪知回頭才發現,現在想奪她的心回來,比奪江山難了千倍萬倍。到底還是姻緣錯,自作孽不可活!
???
鳳鳴宮,無比熟悉卻又有一些陌生的地方。
心寧下了軟轎,由守幽扶了往裡走。四周的格局還是原來的樣子,甚至連宮人都還是原來的那些,分跪在兩旁,帶了無比喜悅而悲傷的神情看著自己,有的甚至哭紅了眼。
"都跪著做什麼?"心寧嘆息一聲,扶起近處的四喜,看了看他們道:"還認我這個主子,便站起來說話,總是跪著,我看著你們脖子也會痛的。"
幾個宮女瞬間哭了出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直直地看著心寧,邊擦眼淚兒邊咧開嘴角:"娘娘.……您,您終於回來了。我們都以為,都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看見您了.……"
"對啊,您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是不要咱們了么?"
"娘娘.……奴才真的以為您.……棺柩都放入了皇陵,我們.……我們.……"
眾人跪坐在地上,東倒西歪的,哭成一團。心寧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拉也不好拉,勸也不好勸,只有無措地看向守幽:"這可怎麼辦?"
守幽嘆了一口氣,她怎麼知道怎麼辦?這些跪著的人的心情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若不是當初求主子帶她一起走,她現在就是這些人的其中一員。再怎麼涼薄的性子,也會哭得梨花帶雨的。
"小姐!"
一道驚喜的聲音從側殿門口處傳來。心寧一震,慢慢地抬起了頭。
留歲站在門檻處,雙眼含淚地看著她,二話不說,提了裙子便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心寧面前,連磕了好幾個頭,道:"您可算回來了,奴婢一直等著這一天,希望能認真地給小姐磕幾個頭。"
心寧連忙扶住她,蹙眉道:"這是做什麼,留歲,你怎麼給我磕頭?快起來。"
"若不是小姐,夫人也活不到今天。奴婢不過磕幾個頭而已,還無法感謝小姐這些年為夫人所做的。"留歲哽咽著,掙開心寧的手就要繼續磕。
自左府被滿門抄斬的那天起,她們便被安排在了長安郊外的一處宅院里。有死囚替代了她們,被丟棄在了亂葬山。除了她們兩人,左府沒有一人倖免。她們一直奇怪帝王為何會放過她們,畢竟當初的帝王看起來是那樣冷漠無情。
直到某一天,帝王神色蒼白地來到宅院,將她們接進宮,她們才知道事情的始末,也知道小姐這些年為夫人受了多少委屈。她留歲窮盡餘生,也無法報答小姐的恩情,此時就算磕破了頭,又算什麼?
"歌兒。"
心寧正著急地拉著留歲,聽得這樣一聲,鼻子突然就酸了。抬頭,左夫人正倚在側殿門口,也是淚眼婆娑地看著她,蒼老了許多的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
"娘親.……"心寧將留歲交給守幽,足尖一點便落在左夫人身邊,然後紅著眼撲進她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您還活著.……太好了。"心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彷彿將這些年的壓抑一次性全部哭了出來,雙頰都哭得通紅。左夫人身上那令她安心的味道是許久許久未曾聞見了,她像終於靠岸的小船,千般求,此時終得一絲安心。
心寧很少哭,這樣一哭起來便收不住了。守幽跟著紅了眼,卻有些擔心地看著自家主子。她哭得太厲害了。左夫人將她帶進側殿里去,坐在軟榻之上,安撫了半天也沒能止住她的眼淚。
"孩子,別哭了,哭得我心裡酸。"左夫人邊掉淚邊拿帕子替心寧擦臉,卻見她邊哭邊輕輕搖頭,雙眼已經開始紅腫。
是壓抑太久了罷。左夫人嘆息一聲,正想喚留歲,卻見有人突然沖了進來,立在心寧面前。
"怎麼了?"風城啟難眉頭皺得死緊,看著不停在哭的心寧,有些不知所措。他似乎沒怎麼見過她哭,這是第一次,莫名地心裡疼得厲害。想去觸碰她,手卻停留在了半空,又慢慢收回去。
左夫人神色複雜地看著帝王,那日馬車上冷漠如斯的他,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情緒。而如今,卻用這樣擔心的目光看著歌兒。到底哪一個,才是這人真實的感情?
心寧彷彿沒有看見他,依舊哭個不停,都快窒息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止不住,直哭得肺里生生地痛,也停不下來。
"左楚歌。"風城啟難站在她面前,臉色很是難看,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再這樣哭下去,難保她不會暈厥。
"你想怎麼樣,告訴我,只要你不哭了,怎麼樣都行。"
心寧像是沒有聽見一般,眼淚依舊一顆顆地砸下來,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帝王終究沒忍住,伸出手去將面前這人按進懷裡,任她掙扎,只惡狠狠地道:"我會抱到你不哭了為止。左楚歌,慕容心寧,你要和我比耐性么?"
左夫人一愣,門口的留歲和守幽也呆了呆。這兩人,怎麼脾性越來越像了?
心寧用力地推著風城啟難,卻始終沒有推開。哭聲漸收,她抬頭瞪他:"放開我。"
眾人都鬆了口氣,左夫人倒是微微一笑,正打算說話,卻聽得一聲更嘹亮的哭聲從白首殿傳了出來。清清脆脆的,分明是嬰兒的啼哭。
"糟了。"守幽連忙飛身到白首殿,將小奶包抱了過來。這小祖宗估計是一覺醒來沒看見主子,便這般嚎哭了起來。不過主子現在滿臉淚痕,倒是不好抱著它。她和團喜一向拿鳳歌沒轍,哄不住。
左夫人起身,幾步走到守幽面前,欣喜地道:"是皇長子么?給我抱抱。"
守幽點頭,將小奶包放進左夫人的懷裡。
帝王鬆開了楚歌,看著她越發清亮的眸子,唇角微勾。也不多說什麼,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這鼻子和嘴巴像歌兒。"左夫人高興地抱著小奶包打量著:"眉毛和眼睛倒是像王上。"
此言一出,心寧、守幽和風城啟難都愣住了。帝王慢慢閉上了眼睛,嘴角溢出一絲苦笑,沒有說話,身體卻綳得緊緊的。見此,她們反而鬆了口氣。
帝王一直認為鳳歌是心寧與鳳盛駱的孩子,也難為他,這樣的認知下都能下旨讓鳳歌五歲為太子。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不過一年之後,她們是要將鳳歌帶走的,若是被發現了是帝王的親生骨肉,那便再不可能離開皇宮了。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讓帝王發現。
"王上。"仇全突然進來,輕聲道:"七王爺求見。"
風城啟月?心寧聞言抬頭。許久不曾見他了,倒是有些想念。這一年倒是沒有聽見過他的近況呢。
帝王本想點頭讓他進來,卻瞟到了心寧的神色,以及她那雙剛哭過的清亮無比的眼睛。當下便果斷搖頭道:"讓他先去溫華宮,晚上宮宴再見不遲。"
仇全一頓,宮宴?什麼時候決定的宮宴?
"沒聽明白么?"帝王端起茶盞,淡定無比地道。
"是,奴才遵旨。"仇全嘴角微抽地退了下去。
小奶包在左夫人懷裡,意外地很安靜。心寧走到左夫人身邊陪她看著鳳歌,抽空掃了帝王一眼,眼裡"慢走不送"之意甚濃。
帝王低嘆一聲,道:"晚上的宮宴,帶皇長子出席,順便讓後宮眾人見見。夫人在鳳鳴宮歇息就好,切莫四處走動。"
左夫人點頭:"老身明白。"
最後看了心寧一眼,風城啟難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歌兒。"左夫人看著帝王的背影,微微一笑,道:"我覺得,王上待你是用了心的。"
"嗯。"心寧漫不經心地應了,兀自逗弄著鳳歌,淡淡地道:"他在贖罪罷了。"
左夫人搖搖頭,沒有再說。若不是深愛一個人,誰會花那麼大的精力來贖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