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我不想下山
與學院里的寂寞如雪形成鮮明的對比的,是天下七國的迅速動蕩,十三年一輪迴的無為七子將要出世,每一國的君主都卯足了力氣下足了血本,要將他們請到自己這方,輔佐自己,不求一統天下,只求個不被別人統了就好。
他們想盡了辦法去打探七子來歷身世,有何可以利誘的地方,又或者有什麼軟肋是可以提前去制住的,可是他們探來探去吧,探到最後的結果卻不甚如人意。
說起這探子,消息最靈敏的莫過於商夷國,商夷國現在手中可以確信的是,他們一定會得到韜軻,但是對於另外六人也想能爭取就爭取,如果能爭得七子同歸商夷,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若能如此,商夷一統天下之霸業何愁不成?
商帝想得挺好的,也就挺好的想想吧。
老大竇士君,白衹國人,家中三代皆為白衹朝臣,這便決定了竇士君哪裡都不會去,只會白衹那個小而且弱的國家。
老二韜軻不必說,現居在商夷國王宮裡的綠腰還等著他去娶,長公主商向暖已替他準備好了婚事。
老四初止,西魏人,他在西魏受過委屈,是要回西魏揚眉吐氣,為家中爭光的。
眼下便剩下老三蘇於嫿,老五石鳳岐,老六魚非池,老七遲歸可以想辦法拉攏了。
商帝不敢奢求石鳳岐與魚非池來商夷,但求他們別去大隋就成了。
再這般算一算,便還有老三與老七。
老七是老六魚非池的跟屁蟲,魚非池到哪兒,遲歸到哪兒,不作考慮。
於是乎,只剩下了老三蘇於嫿。
商帝得出的結論,是天下其他六國君主同樣的答案,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蘇於嫿,一時間,她成為了天下大熱人選,不少人已經準備好了要立蘇於嫿為後,或者立她為女相的準備,開出一切可以開的條件與好處,想要贏得蘇於嫿的選擇。
而蘇於嫿也的確值得天下人如此翹首期盼,她大概是魚非池生平僅見的,最聰明的女子。
鬼夫子的課業,時辰雖然不長,但是坐在他面前的時候,每時每刻都需得提起全部的精神來集中注意力,他的課題刁鑽辛辣甚至惡毒,緊貼七國時事,比方他曾問過,大隋國上央太宰為何要在大隋大興律法,幾近嚴苛,又重農抑商,嚴禁土地私賣。
又比方他問,后蜀國國君與大隋有截然相反的治國方式,大舉興商,貿易繁榮,百姓富足安康,此等治國手法可有弊端?
類似這樣的問題在七子之間時常有極為激烈的辯論,無分對錯,各持己見罷了。
對他們七人而言,早已不再需要看課本讀書籍這樣的教學方式,他們要的,是實打實的實戰經驗,這些經驗是保證他們下山之後,不會立刻被各國朝中政敵一舉害死的必備之物。
每到此時,就連魚非池這個懶到到哪兒睡哪兒的人,都會專註地聽他授課。
雖然魚非池並不是很喜歡須彌大陸,也並不是很喜歡這所謂的七國爭霸這種小事,但是她不能否認,鬼夫子有許多觀點極為獨特,往往一舉中的地直抵事情要害處,尖銳的剖析出利弊兩端,令人不得不信服,他的確擔得起受天下人敬仰的這份尊榮。
他的智慧,好似無窮。
鬼夫子從不出藏書樓,而藏書樓外的事,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成為閉關弟子總是有閉關弟子的好處,他們在這一年裡所學到東西,將是過往兩年的數倍有餘,不是說以前的司業們教得就不好,但是有些東西不是課本子上能活到的,鬼夫子所教的東西更為現實,更為尖利,無分道德,只講輸贏與利益。
這樣的方式使得七弟子迅速的成長,眼界被強形打開,便是從未走過七國,也對七國之中的事有所了解,對那些普通人一輩子也無法接觸到的朝政辯論有所知道。
鬼夫子甚至模擬過各國局勢,令七子各抒己見,各自為政,推算衍變,而他會在結束后總結各人不足,點出誰的想法獨到,是以為下次辯論做準備。
這事兒也就他敢做了,換做旁人,誰人敢如此評點七國政事?
而在這些授業的過程中,七子里再無人暗藏實力,反而是掏出了全部的智慧與心力,通通擺出來放在鬼夫子面前,請他評點一二,補齊不足,發揮長處,此等絕佳的學習機會,任誰也不會放過。
七子中,以蘇於嫿最是魚非池刮目相看。
她的論點與諸事看法未必是最出眾最明智的,但往往是可行性最高的,因為她摒棄了一切人倫道德,不擇手段只圖強大與勝利。
曾有一場沙盤演練,她敢舍三十萬士兵性命不惜代價攻破城門,明知這三十萬人必死無疑,她出手時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而後一路攻城掠地,不曾顧及城中百姓性命,只圖迅速佔領。
無謂她此番作法是好是壞,從最後的結果上來看,她就是贏家。
石鳳岐有一回課業結束后,對魚非池說:「蘇於嫿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能忍到最後時刻一鳴驚人的,豈會不厲害?」魚非池咬著瓜果嘟囔著答。
「若你與她對陣,你有把握贏她嗎?」石鳳岐問道。
「我幹嘛要跟她對陣,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魚非池覺得他這問題甚是古怪,她入無為七子那純粹是另有所圖,誰要下山去找個明君輔佐了,她最怕就是明君。
「卿白衣前兩天來信,說是接到了葉藏與朝妍,他們會在後蜀國內做生意,又問我下山後可願去后蜀作他帝師,替他監國,嘖嘖,帝師啊。」石鳳岐咂咂舌頭。
這年頭,也就卿白衣這種國君這麼不要臉了,不給官職,直接給個老師的職位還讓他監國了,圖的無非是卿白衣他自己就可以時不時去民間瀟洒的浪一回,撒手不管國事。
魚非池抹了一把嘴角的果汁,比了個大拇指給石鳳岐,陰陽怪氣一聲:「牛逼啊!」
「這什麼詞兒?」石鳳岐有時候實在不能理解魚非池這些古里古怪的話。
魚非池笑了下:「我老家的話。」
「等咱下山了,你帶我去你老家看看唄?」石鳳岐伸手替魚非池擦了擦下巴的果汁,好好的女子,她偏生半點不惜愛這張臉。
「老家無人,不去。」魚非池拍開他爪子,又對他說:「我倒挺想去南燕看看的。」
「你還在想著音彌生!」石鳳岐立馬炸了。
魚非池無奈地一翻白眼,說道:「是啊,那音師兄溫潤如玉,說話又極有意思,我蠻想他的。」
「行,等下山了我就去把他弄死,我讓你想!」石鳳岐惡狠狠道。
「你千萬別當帝王,你當了帝王必是個暴君,動不動就要把別人弄死!」魚非池語重心長。
「誰要當帝王了,這天下好玩的事兒多了,天天困在一座王宮裡跟鳥兒被折了翅膀似的。」石鳳岐強形擠進魚非池懷裡,靠在她腿上,懶懶散散地看著天上的星月,似是無限憧憬一般……
「我想做的事兒多著呢,我跟你講,我一定要在大隋國里開個麵館,把玉娘的豆子面搬出來,生意肯定特別火爆!我還要把留在金陵的老宅子整理出來,那天井要留下,四水歸堂的好意頭不能壞了,對了,我在南燕的小船還在呢,到時候你真要去南燕,我就勉為其難地把小船借你用用吧……」
魚非池有一晌沒說話,認認真真地嚼著已經沒什麼味道了的瓜果,向來平靜的眼神中蒙著淡淡的迷霧,似是在想著什麼。
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許多,他像是已經想好了下山之後就要去把這些事一一實現,這一生要過得充實而精彩。
他唯獨沒有說,他還要去大隋國把林家和石牧寒除掉。
魚非池把吃剩下的瓜果皮放到一邊,推了推石鳳岐,認真地說:「男女有別。」
石鳳岐「呵呵」冷笑,往她腿上靠得紮實些:「你當我是初止啊,我信了你的邪!」
一天傍晚,魚非池提了兩壇杜康酒,站在艾幼微房門前許久,直到房門打開,艾幼微走出來:「你站在這裡大半天了,啥事啊?」
「找你喝酒。」魚非池咧嘴笑,晃了晃手裡的杜康酒。
「別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艾幼微一臉嫌棄,沖她招招手,「進來吧。」
酒喝了許久,魚非池也沒說為什麼來找艾幼微,艾幼微也不催她,陪著她喝了一杯又一杯,聽她一次又一次莫名的嘆氣,好像有天大的煩心事壓心頭。
一陣風過,槐花樹上的槐花,落滿了杯中酒。
米色的小花浮在清亮的酒水上,盪得悠悠。
「司業,我能不能不下山?」魚非池望著杯中酒,突然問道。
「不能。」艾幼微想也不想就果斷地回答。
「哦。」魚非池喝了酒,又問,「司業,我下山了你會不會寂寞?你要是會寂寞的話,我就不走了,在山上陪你吧。」
「不會,巴不得你們趕緊走,天天在學院里吵死了。」艾幼微哼哼兩聲,杯中酒卻變得有點苦,不好入喉。
「司業,我不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