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將下山
鬼夫子見她這副神色,笑著走到她旁邊挨著她一起坐下,瞅著其餘六人依然是笑:「長命燭燃十年,十年內你們七人中,不論是誰一統這天下,七人皆活,十年期過,若天下仍是四分五裂未能一統,七人皆死。當然了,這十年中你們自己爭來斗去,若有誰本事不夠死在了別人手下,這長命燭,也會隨之滅掉。」
他何以能如何坦然自若地說出這番話?
這裡是七個活生生的人,他教了一年的閉關弟子,殺了無數人殺出重圍的驕傲的無為七子,他何以能如何鎮定地說,你們只有十年時間,要麼成就天下霸業,要麼十年命止,燭滅人亡?
而六樓那五十六靈位,想來也都是因為這長命燭燃夠了十年,他們未能完成一統天下的霸業,長命燭一熄,他們也就去了。
所以韜軻與蘇於嫿兩人何等勇敢,明知是這樣一條路,還敢走上山,還敢來成為學院的七子,是要抱著何等大的自信與抱負,才有這樣的膽氣,近乎用命賭十年?
魚非池不是他們,魚非池根本就不想做什麼勇敢之人,她只想求這鬼夫子饒過她,別盯著她,鬼夫子你有雄心壯志你偉大你高尚,你找別人去,你不要來破壞她的人生!
所以她在無數次沉重的嘆氣之後站起來,走到其餘六人之前,深深彎腰一拜:「辛苦諸位早日一統天下,我這條小命就拜託給各位了。」
你們一統天下去吧,我只想過自己的日子!
韜軻與蘇於嫿抬起魚非池的臂膀,說道:「師妹哪裡話,你我皆為無為七子,這天下……」
「這天下跟我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我就是一升斗小民,圖個安穩,下山了帶著南九到處去晃蕩,找個沒人的地兒安安生生混完一輩子!我求你們別惦記我,我不會妨礙到你們,我也不會去挑任何一個國家的君主前去輔佐,但是你們誰敢來逼我,誰敢來妨礙我的平民生活,我就跟你玩命!因為,我的天下,就是我自己!」
魚非池真的受夠了鬼夫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擺布她,她此生最愛無非是自由,雖然她明知世上無絕對的自由,也知道活著就是折騰,不折騰就是死,更知道如何折騰,並且在這折騰中活到最後,但是,她更願意用上所有力量,為自己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她受夠了個個都拿天下大義綁架自己!
鬼夫子見她如此抵觸,喊了他一聲:「非池……」
「你閉嘴,鬼夫子你閉嘴!在這七國洪流里,不管是誰想要犧牲我的微末幸福去成就這番偉大事業,我都不答應。而任何要求我做出這種犧牲的人,毫無疑問,他就是卑鄙,就是無恥,就是臭不要臉的耍流氓!」
魚非池的聲音始終不高,只有那種充滿了無奈之後的疲累反抗,或許連她自己也不信自己這番話是否真的會起到作用。
她無法想象有誰能在十年內完成這樣一番壯舉,也無法想象待到十年後,這須彌大陸上依然四五分裂的樣子,到時候她也會變成一尊靈位放在六樓的靈堂里。
她沒那麼崇高,沒有著無懼生死的精神,她當然怕死,是人就怕死,是人就想活著,怕死是活人才有的權利不是嗎?
憑什麼現在冒出來一個人跟她說,你的命在我手裡,十年內做成某件事,做不成就得死?
憑什麼,這麼荒誕?
她抬手隨意揮了一下,果不其然連著手臂都一併穿過了那七根長命燭,她似笑似嘲:「你們愛誰誰,我不玩了。」
說罷她便走出七樓這房間的門,剛欲下樓,聽得老夫子道:「站住。」
魚非池頓步,回頭看他。
鬼夫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另六位弟子:「你們學業已成,長命燭已亮,下山去吧。」
魚非池低頭沉默了很久,沒有人看清她臉上的神色,只是最後她長出一口氣抬起頭來,好似要把胸口所有的濁氣都吐出去,面色平常地依著弟子禮,向鬼夫子一拜,下樓去。
下樓后她步子走得極快,回房間收拾了一些簡單的行李就準備下山去,她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地方,遠離鬼夫子,她鬥不過他躲著他還不行嗎?
只是氣沖沖地她剛走到學院大門口,她又立刻掉頭,眼前的索道令她頭暈目眩,看著就要昏厥,由不得她不立刻轉頭。
她又氣又恨又憋屈,還挾裹著對學院的一絲不舍,惱得將手中包袱狠狠地往地上一砸,鼻子微酸,屁股一蹲,坐在那處,她覺得她很委屈,特別委屈,委屈得快要哭出來。
肩上有人給她披了一件玄色外袍,濃濃的酒糟味沖鼻,那人遞過酒壺給她,看著這眼前的白雲纏索道,恰似仙境一般,咂巴咂巴嘴:「嘖嘖,這麼好的景緻,你以後是看不到咯。」
魚非池不說話,只悶頭灌了一口酒,灌得太急把自己給嗆著了,咳了老半天沒停下。
艾幼微拍拍她後背,笑聲說:「學院歷年來都是如此,十年期滿,弟子死絕,重招三百,再選七子。」
「有病啊?」魚非池罵。
「嗯,活了一百多快兩百歲了,有點病在所難免。」艾幼微笑道。
他應得如此乾脆跟著自己一起罵鬼夫子,魚非池反倒不好說什麼了,但坐在那處,繼續當個啞巴。
「下山了要自己注意著點,雖說有南九跟著你,但是寡不敵眾的道理你是明白的,少惹事生非。」艾幼微說。
「嗯。」
「沒事兒少想學院的事,我們這些司業平日里是不會下山的,你們下山後也再不能回學院見我們,實在有什麼變故了,我們自會出山,懂吧?」
「嗯。」
「石鳳岐這小子吧,其實蠻好的,丫頭你不管猜到了什麼,都不要說破,就讓他試試吧,指不定他能成功呢?」
「嗯。」
「多吃木瓜。」
「嗯……嗯?」
「聽說燉豬蹄也有用。」
「司業!」
「趕緊下山,看著就煩!」
艾幼微搶回酒囊站起身,拍拍屁股往回走,恰好遇上另外六人走出來,他們對著司業彎腰行禮,謝過三年教導之恩,艾幼微只是擺擺手:「走吧走吧,別來煩我。」
但幾人依然彎著腰,一直送到艾幼微的身影看不見了才站直身子,一眼瞅到魚非池坐在學院大門口,望著像是懸在天際的索道犯愁。
石鳳岐走過去站在她眼前,瞅了瞅那索道,得得瑟瑟地說:「你倒是跑啊,我看你跑得再快又怎麼樣。」
「石鳳岐你賤不賤!」魚非池抬起頭就罵,一抬頭才看到石鳳岐他們早就換好了自己的常服。
這是魚非池第一次看到石鳳岐穿他自己的衣服,真是……騷得可以。
顏色雖是藏青色,但合身的裁剪,衣領與袖口那精細講究的刺繡,時隱時現的靈獸圖紋,還有腰間的抹玉腰帶,尤其是衣領偏角還各綴一塊玉,無一不透著一股悶騷氣。
「走啦,哥帶你下山。」石鳳岐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后肩,示意魚非池爬上來,語氣卻賤得莫名。
魚非池實在是不想受他這窩囊氣,悶了半天沒有動。
「還想不想見南九了?要不我先下山,我跟他說,你家小姐已經從另一條路下山去了,就在這深淵底下,你說南九會不會跳下去找你?」石鳳岐嘿嘿嘿地賤笑道。
不止魚非池被她氣得半死,就連旁人都看不下去他這賤氣四溢的樣子了,遲歸氣道:「小師姐別怕,我背你!」
「老七你算算,以你的功力背著你小師姐,腳力跟不跟得上我的輕功,攔不攔不得住我找南九?」石鳳岐笑眯眯。
「你!」遲歸氣得小臉都通紅。
「上來啦,啰嗦!」石鳳岐往後一靠,雙手一伸,猛地背起了魚非池在背上,還順手撿起了她扔在地上的包袱掛在脖子上,等到走上了索道,他默默思索了一下:「一年而已,怎麼長了這麼多?」
「石!鳳!岐!」魚非池雙手用力,差點沒把石鳳岐勒死。
「謀殺親夫啦!」石鳳岐左搖右晃,晃得索道他盪了又盪,魚非池掛在他背上也跟著盪一盪,這越是盪,她就不得不抱著他越緊,她抱越緊,石鳳岐便越是浪,好似陷入了死循環。
石鳳岐喲喲嗬嗬地背著她下山,聽著她在背上罵自己罵得花樣奇出,不帶重樣,心裡頭想著這蠢東西在鬼夫子那裡受了那麼大的委屈,當時罵得倒是痛快利索,到頭來還不是只有被他氣得跑的份?
那番情況下又不能真把鬼夫子如何,何不留著力氣日後慢慢想辦法?
她以為就她自己一個人不甘心啊,不甘心的人多了。
後面跟著另外五人,初止看著魚非池在石鳳岐一邊掙扎一邊抱得更緊,微微笑道:「她不是說,她喜歡女子么?」
遲歸面色一變,連忙拉著蘇於嫿的胳膊說:「小師姐的確是喜歡女子的,是吧,三師姐?」
蘇於嫿笑而不語,憑老七這腦子是怎麼擠進來的無為七子,怕是學院里最大的迷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