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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5章 舍我身,換你生

  魚非池坐在一邊,看著軍醫進進出出,忙上忙下,屋子裡人來人往,人聲嘈雜,她不吭一聲,不打擾任何人。


  她看著軍醫剪開了石鳳岐身上的玄袍,濕嗒嗒地破布被扔在一邊的地上,落地的時候都能發出「啪」地一聲,濕布打在地面上才會發出的那種聲音。


  然後便能看見石鳳岐周身是傷,密密麻麻,有幾處地方極為兇險,按著那些軍醫說的,再偏一分,再深一絲,便是性命難保,魚非池冷冷地看著這些軍醫:「這些廢話不用來告訴我,治傷。」


  她不需要別人告訴她,石鳳岐經歷了多少兇險,她全都都知道,從提及白袍騎士起,她就知道石鳳岐這一趟前去有如找死,哪裡輪得著這些軍醫現在在這裡絮絮叨叨?


  僅清洗傷口便用了整整兩個時辰,傷口太多,處理起來也甚是麻煩,石鳳岐像是經歷了一場牢獄之災,吃過了所有的酷刑一樣,身上找不出幾片好肉,身子像是龜裂的琉璃盞,到處都是裂痕,橫七豎八。


  他一直在昏迷,回來之後甚至來不及抱一抱魚非池,就直接昏倒在了軍營里,還是笑寒把他背回來的,到這會兒,他也沒有醒過來。


  軍醫說,起碼得兩三天之後,他能醒過來。


  上藥的時候應該是碰疼了他的傷口,他在昏迷中緊緊皺眉,牙關卻咬得緊,連哼都沒哼一聲,魚非池要握緊他的手,讓他感受自己的存在,可是他的手上也全是傷,握得太大力便會滲出血來。


  那一刻,魚非池才真的覺得有些無能為力,完全不能為他做任何事。


  等到上完葯,安頓好,已經到了大半夜的時刻。


  笑寒不想與魚非池講話,雖然他知道這樣做的好處,也知道這麼做有利於大隋的進攻,可是看到他家公子如今命懸一線地躺在這裡,他依舊不能原諒魚非池出此毒計,讓他家公子前去送死。


  魚非池沒去跟笑寒解釋,也沒奢求誰的原諒。


  於大局上來說,她知道自己做得沒錯,可是於個人來講,她也不想原諒自己。


  夜寂的時候,魚非池聞著屋子裡久久不散的濃烈的血腥味,又看著裹得嚴嚴實實的石鳳岐,安安靜靜地坐在他旁邊,安安靜靜地等著他醒過來。


  等待的過程漫長而煎熬,天久久不亮,夜久久不去,魚非池數著更漏一聲聲響,睜大的雙眼裡沒有恐懼,卻有揮之不去的瀕臨崩潰。


  他在半夜裡發起了高燒,值班的軍醫說這是刀傷後遺症,魚非池知道這是感染了。


  心疾,刀傷,感染,雪上加霜也不如此,他似乎走到了絕路,三天過了,也沒半點好轉的跡象,高燒燒得越來厲害,都開始說糊話了。


  好像,石鳳岐要死了呢。


  「我說咱兩從今往後,只有死別,沒有生離,沒真叫你死啊,你說你這個人。」魚非池蒼白乾燥的嘴咧著笑意,牙齦處有惹隱若現的血跡。


  蘇於嫿正好端著一碗小米粥走到門口,聽到她這句話時,說:「現在後悔了?」


  「不後悔。」魚非池看著她,眼神有些枯寂,「你給我帶來了好消息,是吧?」


  「攻下了。而且如你所願,南燕的確有些動蕩,這一下,南燕的傳說破了,音彌生也難以再拼湊出這樣四千個人,拼湊出來了也沒用。我已派了蘇門的人去四處傳揚白袍騎士均已戰亡的消息,也說了是石師弟所破此傳說。」蘇於嫿走進來,放了小米粥在她手上,「吃吧,你總不會想你們兩個都倒下吧?」


  魚非池端著粥,攪了攪,說道:「趁著南燕有些晃神的時候,繼續攻進,等音彌生回過神重新定住人心之前,能攻多少算多少。」


  「以後你想怎麼辦,白袍騎士一亡,南燕再無可以被我們利用的東西了,我們也總不能一直叫石師弟這樣做英雄,你總不會希望他剛剛痊癒又去背一身傷回來。」蘇於嫿坐在一邊的椅子看著蜷縮在地上的魚非池。


  魚非池有些痛苦地皺了下眉,她也有點想不出,南燕還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弱點了,在絕對的蠻力面前,所有的陰謀都是不管用的。


  「蘇師姐。」魚非池突然鄭重地叫了蘇於嫿一聲。


  「何事?」


  「你有沒有會種捨身蠱的人?」


  「你瘋了!」蘇於嫿猛地站起來,果斷地說:「沒有!」


  「有的吧,也不是什麼很特別的東西,大陸上挺多人都會的,找個過來吧。」魚非池喝了口粥,覺得寡淡無味,便放下碗,靠著床榻她聲音呢喃:「他活著比我活著重要,我一不會武,二不會指揮戰事,三不能讓蒼陵人信服,我的位置可以有人替代,他不行。」


  「你是不是有病啊!」蘇於嫿兩步衝過去,提起魚非池的衣領,「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無為學院最看重的人是你?我雖不知你有何特殊之處,但我可以斷定如果你出了事,很多事情都會發生改變,魚非池我告訴你,我蘇於嫿在有生之年一定要看到須彌一統,一定會讓這天下尊隋為王,你想都別想用捨身蠱救他,想都別想壞了我的大事!」


  突然蘇於嫿神色凝滯了一下,鬆開魚非池衣領:「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他心脈受傷無葯可醫,連我蘇門都尋不到方法。你早就想好了用捨身蠱換他,順便將這心疾也轉移到你自己身上,所以,你才讓他去行此事,就算他受再重的傷回來,你也不會讓他死,你早就做了準備!」


  「魚非池,是不是!」


  魚非池理理衣領,好好站好,笑聲道:「蘇師姐聰慧。」


  蘇於嫿高高地揚起手,一巴掌險些就要落到魚非池臉上,最後卻只在半空中停住,她氣得雙眼通紅,咬牙切齒:「廢物!」


  「多謝師姐了,早些找人過來吧,趁著他未醒,才能種下給他種換生蠱。」魚非池笑意不變,從容自然。


  「對了師姐,去給阿遲送信,讓他想辦法說服后蜀歸降,未成此事不得回來,南九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要讓南九回來。」魚非池突然又說道,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唉,早知道小時候,不聽我爹的話,不與南九互相種蠱了。」


  要是讓南九知道自己干出這種事,命懸一線,他肯定會沖回來與自己換命的,不行啊,南九不能死,至少不能為自己死,那樣的話,就真的罪孽深重了。


  蘇於嫿氣得完全不想跟魚非池說話,拂袖離去。


  但是蘇於嫿也承認,魚非池說得對,魚非池可以有人代替,但是石鳳岐不可以,如今的石鳳岐是一種象徵,一種符號,是最有資格爭天下的人。


  遠的不說,只說近的,如果石鳳岐死了,誰也治不住蒼陵,當初石鳳岐是披著天神聖眷的榮光才將蒼陵收服的,他若倒下,大隋便會失去蒼陵的忠誠與信服,那就真的是內亂了,再加上明珠也不在了,誰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再次將蒼陵慢慢收服。


  所以,蘇於嫿找了會種捨身蠱的人來,趁著石鳳岐昏迷之時,趁他不知道不能反抗之時,給他們兩個種了蠱,捨身蠱是魚非池的,換生蠱是石鳳岐的。


  舍我身,換你生。


  捨身蠱在須彌大陸上真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很多人都曉得,沒什麼人種這蠱的原因,大多是因為找不到願意為自己而死的對方,沒幾個人是捨得拿命換另一個人活下去的。


  這本是無可厚非之事,嘴上說著願為對方而死,實際上,幾個人做得到呢?


  個個都這麼偉大的話,也就沒那麼多感人淚下的故事了。


  既然這蠱不算是什麼稀罕物,會種這蠱的人也就不稀缺,更何況是蘇門這樣人才濟濟的地方。


  那天蘇於嫿,玉娘,笑寒他們都在外邊等著,給魚非池種蠱的,竟然是位老熟人。


  魚非池看著這人,失笑出聲:「玄妙子!」


  「又見面了,七子老六。」玄妙子一邊理著手邊的兩條蠱蟲,一邊笑看著她。


  「你竟然是蘇門的人?」魚非池驚訝道。


  「老朽並非蘇門之人,只是說你要給老五種蠱,覺得有趣,老朽便來看看。」玄妙子依舊是一副佝僂老人的模樣,眼神也依舊湛亮有神,他坐在椅子上,看著對面的魚非池。


  魚非池托著下巴,歪頭笑看著他:「你來都來了,不如我們聊聊游世人唄,你肯定是知道的吧?」


  「知道一些,不及老六你知道得多。」玄妙子雙手擱在膝蓋上,那雙手很大,大得有些異樣,指節高突,他笑說,「幾年不見,老六你變了很多。」


  「切,少來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魚非池嗤笑一聲,「我都快要死了,你那破書上,能不能寫我兩句好話啊?」


  「不能。」玄妙子搖頭笑道:「你若因情而死,老朽連提都不會提起你的名字。」


  「你其實可以理解為,我是為這天下而死的嘛,畢竟於這天下而言,石鳳岐重要多了嘛。」魚非池伸個懶腰,靠在椅子上,「唉,其實我挺喜歡這世界的,要真這麼就撲街了,想想也是令人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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