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沒想殺南九
石鳳岐看著眸光依舊澈澄透亮,笑容依舊天真無邪的遲歸,他想,他終於明白,遲歸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
遲歸是一個隨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而不覺得這是一種罪行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是非黑白善惡對錯全都與普通人不一樣,他不是偏執,也不是瘋狂,他只是覺得想這樣做,便這樣做了。
普羅大眾的道德標準在他這裡根本不存在。
他是天真的魔鬼。
「那南九呢,如果說,其他的人於你而言只是工具,南九做錯了什麼,你要害死他?」石鳳岐壓下心中的輕微波動,平聲問道。
遲歸憂傷地垂眸,抿了抿唇角,語氣有些委屈:「我沒想殺小師父的,除了小師姐,我最喜歡的人就是小師父了。」
「早在南燕的時候,你就已經對他動過一次手了,遲歸,你說你沒想殺南九?」石鳳岐嘲弄道。
「笑話。」遲歸輕蔑地笑道:「我在那時如果真要殺小師父,他哪裡還能活?誰要在乎什麼余岸了,誰要在乎南燕死活,說到底,也是因為你呢。」
石鳳岐不是很懂遲歸思維的方式,他總是有一萬種迂迴曲折的方式,將一切事情都跟自己掛上勾。
遲歸蜷起雙腿靠在牆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聲音都啞著:「當時我們在南燕長寧城,白衹開戰了我知道,我跟你說過的,我叫你不要著帶小師姐過去,不要帶她去,小師姐受不了同門相殘的慘劇的,當時的情況大師兄肯定活不成的呀,小師姐如果直接面對這些事,她會多難過啊。可你不聽,你自己要去你去就好了,你為什麼要把小師姐帶在你身邊?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啊?」
「你最討厭的事情,就是一步步拖著她踏進這場悲劇里,這是你最大的原罪。如果你不這麼做,很多事都不會發生的,很多很多事,都不會發生。」
「我把小師父打成重傷,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想激怒小師姐,惡化你們跟燕帝的關係而已,當時你們繞開了燕帝,在南燕很小心地想快速結束那一切事情。我只是想把時間再拖延一些,拖到白衹的事情解決了就好了。」
「我那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要殺小師父的,那時候的小師父對我最好了,我好希望在那時候找到一家最好的刺青店,把他臉上的烙印遮去,我都不怕暴露我是南燕人的身份,帶著他到處去找刺青坊,但他就是不肯遮掉奴字印,我好生氣,可是我生氣也沒辦法……」
遲歸的聲音從一開始的無辜質問到後來慢慢低下去,像是陷入了往事里,一個人喃喃自語,像是受傷的小鹿躲在牆角,清亮的眼中不知不覺滾下淚水,不時抿動的嘴唇細細念著當初的事。
「那月牙灣呢?遲歸你不要總是把自己說得那麼無辜,好像是有誰逼著你這樣做的一樣,至少沒有人逼你殺南九。」石鳳岐問他。
遲歸從手臂里抬起盈濕的淚睫,看著石鳳岐眨了兩下眼睛:「有啊,是你逼我殺他的,是你害死了他。」
「什麼?」石鳳岐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師父以前總是幫我的,你失憶的時候,小師父跟我約好了,如果再見到你,就殺了你,給小師姐報仇。但小師姐不讓我們殺你,小師父也慢慢原諒了你,石鳳岐你知道小師姐原諒你的那一天,我多絕望嗎?」
他說著低聲笑了一下:「不,你怎麼會知道呢?你們都不知道,小師姐明明就答應過我的,不會再跟你在一起了,她答應過我的,她從來不騙我的。石鳳岐,我等了那麼多年,我一直沒有動過任何要把小師姐搶過來的念頭,我想著,總有一天,她會發現,她與你不是一樣的人,她一定會離開你,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可以等,我一直這樣堅信不移。」
「你失憶的時候,是我最開心,也是我最痛苦的時候,我開心於你終於離開了她,用那樣滑稽可笑的方式,我痛苦於你對她的折磨不休不止,她始終難以走出來。但是無妨啊,那時候陪在小師姐身邊的人是我和小師父,我還可以陪著她我就很感激了。」
「在砂容城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想你把她帶回鄴寧城,我幾乎想求她,求她不要跟你走,你都不記得她了,她何苦還要跟你在一起呢?但是你來找她,你問她願不願意跟你走,她當然會願意啊,你為什麼要問她呢?不問不就好了嗎?」
「你打了她三百鞭,把她趕出鄴寧城的時候,我發誓我再也不會讓她靠近你半步,再也不會讓她被你傷害,哪怕讓我付出生命的代價我也在所不惜,我從來沒有那麼恨過你!」
「小師姐因為上央之事被你驅逐出鄴寧城,我以為我等到了,哪怕她不愛我,沒關係啊,我可以陪著她,師弟的身份也好,朋友的身份也罷,我可以陪她到白頭,天涯海角我陪她去。遠離你,沒有你,我用盡了一切辦法擺脫蘇門的人追查,我甚至不惜引來了殺手來拖延行程,我要帶她遠離你,遠離這一切。」
「她也答應了我,不會再跟你在一起了……她失信了。」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等不到她了。」
遲歸輕輕嘆了聲氣,半仰著頭,看著牆上的窗子,光從窗子里照進來,照在地上留下一塊白色的斑痕,他的嘆氣聲如同光照中的塵埃那樣輕,帶著無限的悵惘和難過。
石鳳岐看著遲歸微微低垂的頭,是太多次的積累,加上那一次的事情,徹底讓遲歸認清了非池絕不可能會與他在一起的事實,他才開始不得不去動手做一些什麼。
「滿霖後來也被你收賣了,是嗎?那時候黑衣人來我軍中投了一把迷藥,你後來解了,其實都是你做的,對不對?」石鳳岐越想越心涼,遲歸這些年,到底做過多少事。
遲歸乖巧地點點頭,輕「嗯」一聲,說:「是的,她的確喜歡小師父,也的確是小師姐以前救過的人,只不過後來被我說服利用了而已。不過她不知道那是我,你還記得軍中被人下了迷藥大亂之際,有人慾對她不軌嗎,其實沒有,不過是我趁亂讓許清淺告訴她該怎麼做。」
他歪頭看著石鳳岐,笑容好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你猜猜看,我讓她做什麼?」
石鳳岐疊起腿,半倚在椅子,看著遲歸胸有成竹的樣子,回想了一番當日之事,然後笑道:「當時你給我送來了韜軻存放軍糧的地方,其實你知道我不會去燒他的糧草,你是為掩蓋另一件事,就是為了掩蓋滿霖的變化。她後來給我一個方子,用心頭之血溫養非池的身體,你想做的事情是這件,你知道那時的我滿心內疚,只要能救非池,我什麼都願意試,你想讓我自尋死路,對嗎?」
遲歸輕笑了一聲,當是默認。
真是個不可理喻的人,他任何驚天動的事,都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原因,為了一個旁人看上去荒誕滑稽的理由,他可以費盡心力,不惜一切代價。
在那時,他還告訴了韜軻,石鳳岐離開了鄴寧城,告訴了韜軻要攻破石鳳的最佳時機,所為的一切,不過是想把石鳳岐留在戰場,留在遠處,別讓他有機會去找魚非池。
他將兩國戰事看作「工具」,完全不在意這樣的智慧用在軍事上是何等可怕的謀略,也不在意他本可以名動天下的絕頂謀士,他根本不會看這些東西一眼,絕頂的聰明只為了讓石鳳岐離開魚非池,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想法聽上去像個玩笑。
「是因為當時非池與我和好時,南九勸阻了你,所以你對南九下了殺心嗎?」石鳳岐問道。
遲歸嗤笑一聲,像是嘲弄石鳳岐的自以為是:「我當時下了決心要殺的人不過是你,跟小師父才沒關係,我怎麼會想殺小師父呢?」
「石鳳岐我一開始沒想過要殺你的,是你逼我的!」他的聲音突然尖厲起來,憤怒地看著石鳳岐,眼中還噙著淚水。
「我沒想殺你,我不想殺任何人,我不在乎那些人,可是石鳳岐你為什麼要逼我?如果……如果……」他的嘴唇輕顫起來,聲音都發抖:「如果在那時候,你失憶之後,就離開,或者,你還有一點廉恥之心,不要在想起一切后再來打擾小師姐,小師姐不要原諒你,不要回到你身邊,我真的不會起殺心,是那一次,你把我逼到無路可走!」
那應該是他最為痛徹心扉的傷口,所以,他反覆地提起,反覆地念叨,反覆地說,如果那時候,他的小師姐不原諒石鳳岐,不再與石鳳岐相愛,他不會想起殺心,不會要毀天滅地摧毀一切。
那時候他的絕望,將他徹底掩埋。
他就像一個想要糖果的孩子,身後的洪水滔天都和他沒關係,哪怕這洪水滔天是他引出來的,他也從頭到尾都只是想要得到魚非池的愛,甚至一個眼神就很好,可惜,魚非池過於利落的性子從不肯給旁人半點希望。
遲歸看不到希望,他只能自己創造希望。
他一心要除掉石鳳岐的原因甚至也不是因為恨石鳳岐,而是為了給他自己創造希望罷了。
在愛魚非池與恨石鳳岐這兩件事之間,恨石鳳岐,於他而言,是一件極其渺小的事情,不值一提。
是在那時候,他才下定了決心,要爭這天下,將這天下從石鳳岐手裡拿過來。
小師姐要的,不就是天下一統嗎,有何難?
送她便是,別讓石鳳岐得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