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雲塘遺恨
到月亮在天空把血照的發亮的時候,攻勢總算停了下來。
這個夜晚好安靜,小孩的哭聲、柴火燒得噼里啪啦的響聲清晰可聞。水雲塘正在幫傷兵包紮傷口,包紮完后,他起身站了起來,看看四周。
昏暗的夜色下,不論是倚靠在長矛上穿著殘破盔甲的士兵還是伏在盾牌上疲憊的城民,所有人都低著頭,神情沮喪。這是非常危險的訊號,水雲塘沒有打過仗,但他是個出色的水手,他知道面對暴風雨時絕對不能妥協、不能失去鬥志,否則只會被暴風雨吞沒。
水雲塘走向人群的中間,他環顧了一周,然後說:「各位,請聽我說。」
大家都抬起頭來,看著水雲塘。
「在下是雲塘村水雲塘,想跟大家商量接下來的對策,希望大家能夠振作起來!我猜天亮之前水賊還會進攻,我們現在傷者很多,再這樣抵抗下去,宮門被攻破只是時間問題。」水雲塘說罷目光投向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傷兵。
所有人都看著水雲塘,認真聽著。
「要說打敗他們,以我看來,恐怕沒有這種可能,所有隻有一個選擇了……」雲塘放慢了語氣,看著大家的眼睛,然後一字一句地說,「女人,孩子,走。男人,留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水雲塘身上,一個個若有所思。這時候不知道哪裡站起一個人來,說:「我是城主宮的官員,我不能留下!」
水雲塘:「恕我一介莽夫,不認識這位大人,在場的,還有哪些是城主宮的官員嗎?請站起來。」
水雲塘話語一出,那些官員們都紛紛站了起來,爭先搶后介紹道:「我是舉文殿的!」
「我是軍機殿的……」
水雲塘:「好,各位,我都知道了。」
那些官員們都安靜了下來,期待著水雲塘安排他們逃走。
「我讓各位站起來,是想跟各位說,今天在這裡,只有女人、孩子和男人,沒有大人。」水雲塘的話乾淨利落。
這些官員頓時都怒了,其中有些人指著水雲塘呵斥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藐視官員,待北城撤軍后,我治你的罪!」
水雲塘一笑,說:「水賊撤軍?莫非是因為它是我們的盟城?這位大人,如果我剛才冒犯了你,你要治我的罪,我無話可說。但現在,你必須得留下。」水雲塘的語氣聽起來沒得商量。
「你……」
這時人群里的男人們一個個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盯著這些官員。官員們連忙不出聲了,都縮著身子坐了下去。
一男人問:「雲塘老兄,我聽說城主宮只有正門這一個出口,孩子和女人們該怎麼撤退呢?」
「我想,既然有人能逃走,那必定是有出口的。」
「嗯,說得對,那我們這就去找!」另一個男人說。
「你們得儘快,因為他們可能隨時會發動進攻。」水雲塘說。
那些男人正準備去找,這時候一位將軍穿著的人說話了:「各位,時間緊迫,我帶大家去。我知道密道的入口。」
於是,所有人都動起來了,給女人們收拾著東西。
這一走意味著什麼,他們所有人都清楚。今夜,他們是夫妻、父女、鄰里、好友;這一面過後,明日,他們也許只是陰陽相隔的相思者。時間緊迫得甚至連一個擁抱的時間都沒有給他們,如此殘忍。
過去的日子裡,他們為她們在風浪里拼搏,現在,他們要在血雨里為她們撐起一面堅牆。女人們捨不得丟下這些男人,她們哭泣著說要男人們一起走。
但那密道狹窄,如何來得及讓這麼多人離開?況且沒有人斷後,恐怕最終誰也走不掉。
而水有南的男人們也沒打算走,因為這裡是他們的家,這裡有他們親人,還有他們的仇人。
外面傳來了響聲,震落了每一個女人懸在眼眶的淚。
水雲塘大聲喊道:「不要猶豫了,快走!」
於是,女人們帶著孩子離開了,踩著淚離開了。
戰鬥即將打響,水有南的這一刻男人們變得鬥志昂揚。
水雲塘走到大家前面:「我沒有什麼話要說,我只告訴大家,我們留在這裡,是為了四個字——」
水雲塘說著望向所有人,與他們堅毅的目光一個個地交接,而後,他大聲吼道:「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眾人齊聲吼道。
這些吼叫著的男人身後的遠處,那狹隘而昏暗的密道里,女人們帶著孩子努力奔跑著。一路上,她們不知道回了多少次頭,可卻只能看到漆黑的夜幕。
進攻開始了。
穿著鎧甲的水有北士兵推著巨大的機械撞著被血染變色的宮門,那節奏正好和著門內男人們的心跳震響:一下、兩下、三下……
「轟!!」
門被撞開了,門后的所有人都被震退了,而堆砌在門后的沾著血的屍體在地上畫出了巨大的紅色弧線。
踏過這道血色弧線,水有北的士兵衝進來了。而水有南的男人們,正屹立在空曠的廣場上,站成筆直的一排。他們披著殘破的衣服、拿著斷刀破盾,要與這鐵甲軍團決一死戰。
以卵擊石這四字,用現在這場景來解釋再好不過。
但男人們從未膽怯。月光照在他們被血與汗洗過的臉和肌肉上,反射出絲絲亮光,那就是他們刀槍不入的鎧甲;眼裡放出的恨意與喉嚨中蟄伏的怒吼,是比手中鐵鑄的刀劍還鋒利的武器。
涼涼的晚風吹進來,讓他們有一種久違的置身河邊的熟悉感,他們呼吸,還能聞到淡淡的水草味和魚腥味。仔細去聽,放佛還有女人們在身後的搗衣聲、嬉笑聲……
而睜開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眼前的屍體與血,還有他們的仇人。
水雲塘仰天咆哮一聲:「殺啊!!」
所有人都沖了上去……
水有南在外人的眼裡是沒落了,沒落成了一座懦夫般的城,任由宰割。但水有南的男人不是懦夫,絕對不是,他們用自己的熱血在地上劃下記號,讓世人銘記住他們的勇敢與無畏。
男人們的吶喊讓所有水有北的士兵都膽寒,就算是如今已經只剩下兩個人,他們也仍舊不敢輕易上前。
是的,現在廣場已經全是屍體,而只站著水雲塘和他的一位鄉親了。
水千流騎著馬從士兵叢中走了出來,他看著水雲塘,說:「你殺了我十七個部下。」
水雲塘見到水千流,頓時怒意橫生,他大吼一聲,提刀就劈了過去。但水千流從馬上飛身一腳,將水雲塘踢翻在地,滾了丈來遠。
「咳咳咳……」水雲塘口吐鮮血。
見水千流朝水雲塘走去了,那鄉親連忙衝過來救水雲塘。但被水千流一手抓到手腕,把手給折斷了。
「啊……」鄉親慘叫不止。
「勇氣可嘉,殺了可惜。如果你們跪下來,向我屈服,求饒,我可以饒你們一命。」
「你做夢!」水雲塘說罷爬了起來,一拳朝水千流打去。
水千流也伸出拳頭,與水雲塘這一拳對上。
「咔……」
水雲塘的拳頭被水千流的拳頭打中,頓時手指的骨頭和手腕的骨頭全碎了。但水雲塘忍住這巨大疼痛,竟不喊出一聲,他臉上已經全是汗了。
水千流見狀有些震驚,他看了看水雲塘,然後又給水雲塘一腳,將水雲塘踢飛了。水雲塘倒在地上,還是沒有吭一聲。
「有意思。」水千流露出了一絲陰森的微笑,然後走到了水雲塘身旁。他用劍指著水雲塘,說:「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跪,還是不跪?」
水雲塘用最惡狠的眼神盯著水千流的雙眼,而後吐出一口血水:「呸!」
水千流眼中浮現一絲怒火,他提起了寶劍。水雲塘自始至終都盯著水千流,沒有半點恐懼。
但水千流卻沒有砍下寶劍,而是將它收了起來。
這時一個副將走上前來,說:「將軍,打斷他的雙腿,他不跪也得跪!」
水千淌抬手:「那不叫跪。」而後水千流走到了水雲塘的鄉親身旁,他一把掐住了這人的脖子,竟直接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啊……啊……」鄉親雙腳懸空,死命掙扎著。
「放了他!」水雲塘喊著。
「跪下來求我。」
「你……」
見水雲塘還是不肯跪下,水千流一下將手中之人摔在了地上。這鄉親連忙開始朝前爬,想要逃走。水千流走上前,一劍刺穿了這人的大腿。
「啊!!」
水千流從身旁的副將手中拿過另一把劍,又一下插穿了這鄉親的另外一條腿,將他兩條腿都釘在了地上。
這鄉親慘叫不止,已經近乎昏厥。
「水千流!!」水雲塘大聲吼著,他掙扎著爬了起來,要來殺水千流。
「抓住他。」水千流下令。
於是幾個士兵上前,將水雲塘輕易就制服了。
水千流不慌不忙,他又從一位士兵手中拿過一把劍。然後將這鄉親的手按在地上,一劍從掌心刺穿,把手也定住了。
這鄉親已經喊不出聲了,只嘴巴張張合合的。他還有一隻斷手放在地上,動都不能動了。水千流再拿過一把劍,對準了這最後一隻手。在刺下這一劍前,他看了一眼水雲塘。
水雲塘這一刻猶豫了,他腦子裡開始冒出了一個下跪的念頭,因為他再也無法看著自己的鄉親受苦了。
可就在水雲塘準備說自己願意下跪的時候,水千流已經一劍刺向了他鄉親的那最後一隻手。
「不要!」水雲塘大聲喊道。
水千流的劍很快,在水雲塘喊出那一聲時,他已經將地上的人的手刺穿了。
「啊——」水雲塘奮力掙扎著,但無濟於事,他的力量太微弱了。
水千流將劍指向了水雲塘鄉親的喉嚨,然後對水雲塘說:「鑒於你的勇敢,我額外施捨一次機會給你。」
「跪!我跪!」水雲塘這次沒有任何猶豫地答應。
士兵鬆開了水雲塘。水雲塘壓下心中無限的憤恨,閉上雙眼,準備下跪。
「不……不要……」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忽然傳了出來。
水雲塘睜開了眼睛。
「不要跪……」地上躺著的人,在用他生命最後的氣力說話。
水千流怒了,他一劍刺穿了這人的喉嚨,讓他停下了那刺耳的話語。
「水千流!我要殺了你!!」
「殺我?」水千流走到了水雲塘身邊,而後他一劍朝水雲塘刺去。
「唔……」水雲塘口中鮮血直下。
水千流抽劍,一腳將水雲塘踢倒在地上,然後帶著人離開了。水雲塘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顫抖著,沒過多久,他那無比炙熱的眼神就停止了閃爍,失去了最後一點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