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囚魔印
“你好自為之吧。”
這是林倩影跟即漠說的最後一句話。
也是讓即漠最為不安的一句話。
即漠扶著他的老母親走進這個村子的時候,這個村子裏的寂靜印證了他心中的不安。
下田農作的人毫無表情,河邊洗衣的人也雙目無神,他們就像一具具的行屍走肉,對生活毫無熱情,沒有人會說多餘的一句話。
更奇怪的是,這個村子裏好像都是年輕人,整個村子裏最年老的人好似就是即漠身邊的老母親了。
即漠將老母親安置好之後,拿出包袱裏的銀兩準備出門去買些米糧,卻發現村子裏並沒有可以買賣的集市,就回到了家裏。
屋子,是元家女主人準備的,自是不會差到哪裏去,他們住的,是這個村子裏最好的屋子,除了髒亂些,再沒別的缺點
“母親,你先將就著在這屋子裏休息休息,我出村去買些米糧再回來收拾屋子。”
“好,你早些回來。”
即漠的母親曾流離於戰亂之中,後被抓到軍中淪為軍妓,漫漫人生數十載,轉瞬即逝,落下了一身病根,被亂軍棄於山野,本以為人生就此終結,卻被路過的元家夫婦所救。被救下沒幾日,老母親就發現自己懷了即漠,她雖不知即漠的父親是誰,亦不想回憶那段屈辱的時光,卻還是不舍丟下這個未出世的孩子……
即漠快步走到村門口,卻被一盲眼老太爺攔住。
這個老太爺是他進這個村子之後見到的唯一一位年長者,看他的樣子,應和他的母親差不多大。
“小夥子,你不用再往前走啦,前麵走不了啦。”老太爺說道。“在這個村子生活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聽到這麽急促有活力的腳步聲……”
“這路既沒有被亂石壓住,也沒有被山洪淹沒,怎會走不了?”即漠朝著村口那條路望了望,確實沒有什麽攔在了路上。
“唉,又是一個不信邪的,也罷,你繼續向前走吧。”老太爺邊說邊放下了攔著即漠的胳膊。
即漠不解,隻悶頭向前走著。
一步兩步三步。
“啊!”猛然,即漠的整個身體像是被雷擊了一樣灼痛,一下子就被彈開了三尺遠。
“怎麽會這樣?”即漠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道。
“我們村子是囚魔封印的中心,生人有進無出。這結界是這地底下的妖魔垂死掙紮時布下的,這村子裏的生人就是他們自保的後路啊!”盲眼老太爺越說越瘋魔了起來。“我年少時,也曾撞過這結界,一次兩次三次……卻終究還是要死在這個鬼地方……不離村不離村!好你個不離村!”
盲眼老太爺好似是感覺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麵露懼色,整個人都猙獰瘋魔了起來。
“老太爺,老太爺!你怎麽了?”即漠見著情勢不對,正要扶住張牙舞爪卻搖搖欲倒的老太爺,卻被眼前的一團黑煙迷了雙眼。再睜眼時,老太爺已變成了一副枯骨,骨黑如墨,直直地立在了他的麵前。
即漠一驚,聲音堵在喉嚨裏卻怎樣都叫喚不出來。
濁風緩緩吹來,眼前的墨色枯骨便化作了煙塵消失在了即漠的眼前。
骨灰緩緩飄向村外的長路,卻被結界的雷擊毀於村莊之中。
他……終究還是沒能離開不離村……
即漠驀地癱坐在地,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老太爺臨死前的那一段話。
不離村不離村,好一個不離村……
元家曾讓他安然降臨於這世間,也曾讓他衣食無憂的過了十幾年……如今,他竟也折於元家之手。
使你存在的,也終究使你滅亡。
“想離開嗎?”一個聲音劃破了這死一樣的寂靜。
一團黑煙突然出現在了即漠的麵前。
就是這團黑煙殺死了盲眼老太爺。
“你,是誰?”即漠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著。
“當然是能讓你離開不離村的人,哈哈哈哈。”黑煙發出了刺耳的笑聲,這笑聲裏帶著嘲諷,帶著不屑,帶著驕傲。
“能讓我離開不離村的人……你要怎麽帶我離開?不,為什麽?為什麽讓我離開?”明明……沒有人可以出去。
“因為,你也能帶我走。”
黑煙猛然湊近,嚇得即漠往後退了兩尺。
“哈哈哈,膽小鬼。枉你還是個曾經擁有仙格的人。”黑煙笑道。
“你怎麽知道我曾經擁有仙格。”即漠的背後起了一層的冷汗。
“我為何會不知道?我可是曾經叱吒妖魔兩界的妖王。”黑煙又猛然湊近。“現在隻要讓我成為你缺失的命格,我就不算是妖,你也不算是人,我們就能離開不離村了。”
“若是你想成為就能成為,你也不會在這裏與我廢話了。”即漠其實並不排斥黑煙的想法,讓他成為他的命格也總好過在不離村等死強,這樣想著,即漠竟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其實這也不難。隻是如果要讓我徹底成為你缺失的命格,還需要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
“你至親之人的心髒。”
“不可能。我不要出不離村了。”即漠冷臉拒絕。他的至親,隻有他的母親了。這黑煙話裏的意思就是讓他殺了他的母親。
“嗬,如果你不取你母親的心髒,你和你母親都會死在不離村。若是你取了你母親的心髒,至少你還能活著,這樣簡單的權衡,你還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嗎?”黑煙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了起來,即漠的拒絕應是惹怒他了。
“……”即漠半晌都沒有說話,隻漱漱地流淚。
“思考得如何?”
“我不想親手殺了母親。”即漠哽咽道。
即漠話裏的意思,是讓黑煙幫他抉擇,或者說,是讓黑煙幫他殺了母親。
“嗬,你母親的心髒你自己取,更何況這心髒還要你自己生吃了呢。沒有血腥味的軀體,讓我這妖魔如何待?”
“你說什麽?”即漠的淚臉帶著滿滿的不可置信。“我如何忍心殺了自己的母親?又如何忍心吃了我母親的心髒?”
“哼,我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偽善之人,你現在如此如此這般那般的猶豫,這般那般的善良感情,最後不還是會敗給迫切求生的自己嗎?”黑煙冷哼一聲道。
即漠不語。
吃了至親之人的心髒,他就徹底變成了汙濁大惡之人了吧。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黑煙知道即漠道心不穩,容易被蠱惑,便像幽靈一般在即漠的耳邊說道。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
即漠的腦海裏居然就隻剩下了這一句話。
黑煙說得沒錯,他就是一個偽善之人……即漠自責道。
夜幕降臨,不離村卻不像白日裏那般寂靜,封印裏妖魔的殘魂趁著夜色妖力最強的時候遊離到了不離村,一家一戶地找著適合的軀體與靈魂,然後將那些羸弱的人類生命力收為己用。
那些脆弱的生命,連臨死前的恐懼都無法表達出來就湮滅在了人世之中。
即漠看著已在房間沉睡的母親,緩緩拿出了腰間的匕首,他握著匕首的手忍不住地顫抖。
弑母,他這是弑母……
餘生他都將帶著弑母的罪名愧疚一生……
夜色裏,他緩緩抬起手臂,閉上雙眼,直直地把匕首刺進了他母親的心口。
鮮血四溢……
即漠緩緩張開雙眼,卻直直地對上了他母親的眼睛。
他的母親被這錐心之痛驚醒,卻因眼前這個刺殺她的人受到了更重的傷害。她張了張嘴,好似要說些什麽,卻終究是沒有凝出那股氣,隻發出了幾聲呻吟,就倉促離開了人世。
你所創造的,最終毀滅了你。
即漠猛然鬆開了匕首,看著母親那雙不曾閉起的眼睛,茫然不知所措,轉身欲逃,卻被一團黑煙堵住。
“取心髒啊!”“取心髒啊!事已至此,你又想逃到哪裏去?”
取心髒啊!取心髒啊!
這幾個字一直回映在即漠的腦海裏,就像是催命符,催著他取母親的心髒。
即漠愣愣地回過頭,再次握住了匕首,用力剜開了母親的心口,割下了母親的心髒。
母親的血順著床榻流下,讓即漠不得不站在血泊裏。
即漠的手中握著母親的心髒,雙目無神,與白日裏的那些如行屍走肉般的人並無二致。
“還是熱的。”即漠輕啟了啟薄唇。
還是熱的,還在跳動。
他真的殺死了他的母親,而現在,他母親的屍體,他母親的心髒還是溫熱的。
“吃了它,吃了它。”黑煙蠱惑道。
吃了它,吃了它……
即漠的腦海裏又隻剩下這三個字……
他木訥地看了看手中捧著的心髒,又木訥地將心髒舉到了自己的麵前咬了一口,卻怎樣都撕扯不下肉來。
他是人,沒有妖狼那般的尖銳獠牙……
心髒上的血卻緩緩流進了他的嘴裏,流過喉嚨,又流過腸胃。
“哈哈哈哈哈”黑煙又發出了刺耳的笑聲……
黑煙緩緩流進他的身體裏,在他身體裏的每一個部位都留下了此生再無法分離的妖氣。
黑煙最終還是成為了他身體裏,意識裏的一部分。
他的嘴角慢慢露出了妖狼的獠牙,雙手上的指甲也慢慢變得長而尖銳,一雙無神的眼睛也漸漸露出了凶光。
即漠對心髒的撕扯慢慢變得容易起來……
於是,就這樣,他一口,一口,接著一口的吃掉了母親的心髒。
這是一場噩夢,一場不知道會如何發展的噩夢……
噩夢裏,整個世界都回蕩著三個字:“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