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一把新鎖,兩把尖刀
秦奮覺得自己不能拒絕董落。
以他事業小有所成的成功男人直覺,能感覺到,站在對麵的這個女人身上,承受的壓力已經到了極限。
現在秦奮理解了,上課時,董落表現出來的空靈氣質,是一種自我封閉,也是一種生無可戀。
如果不是母親病成這個樣子,或許她早就抱著心愛的樂器從某棟樓房最高處一躍而下了。
秦奮骨子裏其實不是個多愛心泛濫的人,但他心裏一樣藏著善,人性之間共通的善。
有時候,他會趕盡殺絕。
有時候,他會濟困扶危。
聽了董落的話,秦奮很痛快地說:“之前我不知道發生這麽多事,我租住在這裏的時候,董老師很照顧我的。既然對董老師病情有幫助,你和董老師搬過來吧。房租不急,等年底一起結。對了,哪天搬?告訴我,我找人去幫忙。”
董落沒想到突然出現了轉折。
進門之初,這個姓秦的男生明明還很堅決說不出租,怎麽突然就同意了,連房租都可以緩一緩,難道……
董落很自然地想到,莫非這個男生聽說自己父親不在了,對自己有什麽企圖?
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不了搬過來後,把房間的門鎖換了,隨身帶把小刀。
董落確實是被錢的問題壓得有些喘過不氣了。
之前租的房子,房東要漲價,說不漲價也可以,必須年打款。
可是董落現在全部存款加起來,還不到兩萬,她根本沒錢交全年的房款。
現在她沒有工作。
京城不像滬市,肯花錢給孩子請好老師教音樂的父母不多。
自從因網上傳言丟了父母老關係幫聯係的在清北大學當助教的工作,董落幾乎斷了收入來源,完全靠母親的退休金生活。
她甚至舍了臉皮去酒吧和夜場應聘,可是她會的樂器和曲子太雅靜,根本不適合那種鬧哄哄的地方,沒幹上三天,就被辭退了。
真的是山窮水盡了。
董家親戚單薄,加上董教授為人古板清高,跟親戚一向走動不勤。
董落的性格遺傳了她父親性格的九成,也是清高孤傲的人。
以前風光的時候少來往,現在落難了,自然沒臉找那些十幾二十年都不曾上門的親戚家求助。
前夫是個負心的,因為離婚鬧得很僵,董落壓根沒想過找他。
父母倒是有一些關係不錯的學生,可去年董落出事,董教授費盡心機,把能找到、能求助的學生都找了,才給董落開出一個免了牢獄之災的精神病鑒定。
可是人情就是如此,用一點薄一分。
董落不好因為錢的事再去張嘴,那樣實在太丟已經去世了的父親的臉。
董落苦苦堅持著,看不到一點曙光。
可是她不能放棄,她可以放棄自己,但她不能放棄病重的老母親。
老兩口為了幫她開鑒定,為了私了官司,把棺材本都拿出來花光了。董落就算想死,也要等給母親送了終再說。
董落已經想好,等搬完家,一邊試著在家作曲,一邊去樂器行看看有沒有人招工,實在不行,短期內她就算去路邊賣藝,也要找到賺錢的門路。
跟秦奮談完第三天,董落就搬過來了。
她之前沒告訴秦奮幫忙,而是早晨的時候直接用輪椅把董老師推到了單元樓下,自己上去敲門。
結果事先不知道的秦奮出去晨練了,沒人開門,董落就跟董老師一起在樓下等。
秦奮晨練回來看見這兩人,嚇了一跳。
連忙跑過來,問董落:“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董落說:“沒關係,反正也要出來轉悠。”
董落背著董老師,秦奮在後麵提著輪椅,一起上樓。
開門進屋,把董老師安頓在東屋床上,董落回去搬家。
秦奮想開車送她一起去,董落連說三次不用,秦奮也就沒堅持。
董落自己來來回回跑了7趟,就把家搬完了。
簡單的床上用品,衣物,廚具,碗筷,洗漱用品.……剩下的,全是樂器。
看著董落如此簡單的“家”,秦奮覺得自己的心有點顫動,這得是一個多堅強的女人才能扛過來?
上午搬完家,中午董落就出去了。
下午回來時,她拎的塑料袋裏,有一個新門鎖,兩把剔骨尖刀。
隻看了一眼,秦奮就知道這兩樣東西都是給誰準備的。
董老師正在午睡,怕在廚房開火弄醒她,秦奮去食堂吃的飯。
等他回來時,看見董落已經把東屋的門鎖拆下來了,正在努力安新鎖。
似乎新鎖的尺碼跟門上的窟窿有點對不上,董落努力了半天也沒安上。
秦奮看見了,走過去說:“我幫你安吧。”
董落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用銼刀銼窟窿周圍的木頭,低頭說:“不用。”
秦奮知道,董落真是一點都不信任自己。
要不是董老師的病,要不是因為缺錢,要不是碰巧自己留著東屋沒改動,種種因素合到一起,董落這樣的女人,這輩子都不會跟自己合住在一個屋簷下。
秦奮很識趣,走回臥室收拾了一小包衣物,找出一套備用的房門鑰匙放在茶幾上說:“我今晚在寢室住,房門鑰匙放在這了,租房合同明天我再來跟你簽。對了,冰箱裏有吃的,旁邊儲物櫃裏也有吃的,都是我女朋友以前買的,我不喜歡吃,留著也要過期了,你看看,能吃就吃。”
董落依舊埋頭鼓搗她的門鎖,沒看秦奮,也沒說一句話。
直到秦奮出門下樓,聽著他的腳步聲漸不可聞,董落才放下手裏的工具,靠著牆坐到了地上,抬頭看著天花板,兩行熱淚滑下她清麗的臉龐。
驕傲了30年的董落,不想被人同情,不想被人憐憫,不想被人施舍,可是現在,她卻利用別人的同情,換取照顧和憐憫。
尤其是,施舍她的還是一個比她小了近10歲的小男生。
在生離死別麵前,在家破人亡麵前,在真正的絕境麵前,一切驕傲和自尊都像一層紙,隻要輕輕一捅,就是個四處漏風的窟窿。
董落心裏的難過,沒有人能真正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