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試驗
劉妍不知何時闖進了柴房,手裏還提著一盞燈籠。殷繡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小聲囁嚅,“原來是表姐告密。”
劉妍臉頰漲紅,正準備辯解,殷繡又看向李捕頭,神情從容的笑道,“那不過是我的兩個丫鬟”。說著看向窗戶,高聲喚到,“雪酥,煙兒,你們不要再躲了,快出來吧。”
眾捕快聽她這一說,齊刷刷轉身看向角落裏破舊的紙窗戶,一把把長刀也一齊指向那裏。
窗戶外麵仍沒有動靜,殷繡又解釋道,“煙兒打碎了我的花瓶,我罰她在柴房裏思過,讓雪酥看著。李捕頭貿然闖進來,她們怕是嚇壞了,這才躲到窗戶下麵去。”
李捕頭對眾人使了一個眼色,頃刻間,衙役們已經踮腳向窗戶逼近,小小的窗戶被團團圍住。
終於,雪酥頭上兩隻圓圓的髻子從窗戶後麵冒了出來,她一個咕嚕滾進屋內,縮頭縮腦怯怯的說,“官爺們莫抓我,我、我隻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她身後,煙兒也趁機輕悄悄的爬了進來,低低的垂著頭,瑟縮在雪酥背後。
“你!”李捕頭眼疾手快,伸手指著煙兒,“抬起頭來。”
煙兒渾身一陣觳觫,遲疑著不敢動彈,又見殷繡一言不發,萬般無奈,這才慢慢揚起了臉。
一個捕快一把扯下了她的鬥篷,煙兒下意識的用胳膊擋住自己的頭發和臉,卻絲毫沒有作用,那雙碧綠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紫紅色的頭發,還是赫然出現在眾人麵前。
“大人!這就是那個胡姬!快抓住她!”劉妍興奮的尖叫道。
“來人!把這屋子裏的人都綁起來。”李捕頭沉聲喝到。
幾個捕快立刻按住了劉妍,又要來抓殷繡和雷總管等人。
“李捕頭,你抓錯人了,此事與我無關呀!”劉妍在捕快手下掙紮著。
“哼。”殷繡哂笑,“表姐以為,窩藏胡姬這樣的大事,你可以置身事外嗎?”
李捕頭已經收回了刀,大聲喝令到,“殷府違抗皇命,當街收留並窩藏胡姬,與胡姬一並收押,都帶走!”
幾個衙役正要手下用力,殷繡忽然說,“等一等。”說著看向李捕頭,“李大人,你說這個女子是當街收留的胡姬,可有證據?”
李捕頭正找不到合適的說辭,殷繡已經掙脫捕快的手,向前走了幾步,躬身將一本厚厚的冊子遞到他手中。
“這是我殷府近二十年的下人名冊,請大人過目。”
李捕頭遲疑片刻,接過名冊,正翻到折起的一頁,不由得怔住了。他又仔細端詳眼前的煙兒,同時比對名冊,
“大涼開國十三年,買婢女三人,其一,碧眼、高鼻、紫發,列入三等丫鬟。”
“大人明白了吧。”殷繡說到,“煙兒本就是我殷府的丫鬟,隻不過多年前跟我失散了,有賣身契為證,又何來‘當街收留’這一說?”
李捕頭撇了撇唇髭,“就算此人是你府上的丫鬟,有胡奴卻沒有及時上報,也要論罪,來人——”
“胡奴?”殷繡正準備說什麽,就聽劉妍忽然大叫一聲,“大人!既然買胡奴是十年前的舊事,應該與我無甚關係了吧。是殷繡,還有——”
劉妍說著指向雷總管,“還有他,他是總管,殷府的下人,全都受他管治!我跟母親不過是來投靠殷府,本就不是殷家的人,大人,請你把殷繡和這個總管抓起來,放了我吧!”
“表小姐,你怎麽——”雷總管此時早已嚇出一身冷汗,又遭到劉妍指認,頓時用手抓住胸口,似乎十分痛苦的樣子。
捕快們正要上來拿人,又聽到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那聲音不疾不徐,隻是眼下情勢格外緊張,十分尋常的敲門聲,反而更加令人心悸。
“是阿寧來啦!”殷繡不顧四麵劍拔弩張的情勢,笑嘻嘻的跑過去拉開了門。
“大小姐,”阿寧看到殷繡,遞給她一隻香爐。殷繡轉身回到屋裏,把香爐高高的擺在桌案上,見李捕頭一臉狐疑,慌忙解釋到,“李捕頭莫怪,煙兒多年前入府時就患有怪病,每日必須聞這種特殊的藥香,否則就會病發。還請李捕頭稍等片刻。”說著眨了眨眼睛,“否則,萬一她病發死在這裏,我想李捕頭也不好交代吧。”
眾捕快麵麵相覷,眼看著殷繡打開香爐,撥弄了一下爐膛裏的香膏,幾個捕快唯恐這是什麽毒藥,嚇得直退到了屋角。
李捕頭也製止她,“慢!先說清楚,你這香爐中,究竟是何物?”
殷繡忙住了手,笑著說道,“是家父從胡商手中買來的藥膏子,殷繡孤陋寡聞,也不詳知,隻知道,是用來治,”
殷繡說著頓了頓,似乎是在回憶這病的名字,“哦,用來治白頭病的。”
白頭病。
屋子裏忽然陷入一片寂靜。
殷繡繼續低頭侍弄香爐,她聽到幾個衙役輕輕籲氣的聲音,似乎得知香爐裏並不是什麽毒藥,終於放下了心,隻有李捕頭一言不發,整個人都僵住了。殷繡偷偷瞥了他一眼。她料想的果然不假。
不知過了多久,李捕頭的唇髭抽動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問道,“這胡奴,有白頭病?”聲音有些沙啞,有氣無力,與之前的氣勢派若兩人。
“李大人,自始至終,我都沒說過煙兒是胡人吧。”
殷繡咧嘴笑起來。“李大人查案無數,想必是知道白頭病的病症的。”李捕頭忽然身體一個趔趄,但他很快控製住自己,除了殷繡,誰也沒有覺察到他的異樣。
“得了白頭病的人,天生白發,皮膚蒼白,眼睛怕光,這種藥香,可以緩解病症,久而久之,與常人無異,隻是吸食久了,有一個副作用,”
說著又看向李捕頭,李捕頭神色凝重,身體異常僵直,殷繡頓了頓又道,“會讓病人的眼瞳和頭發改變顏色。眼瞳逐漸轉為綠色,頭發逐漸轉為紫紅色,乍看之下,與胡人無異。”
李捕頭一時語塞,眾捕快已經嘰嘰喳喳的議論開了。“還有這種藥香?”
“我也見過白頭病的人,卻不知還有這種治療之法。”
“這麽說來,我們撲了個空,此女子本來就不是胡人?”
隻有站在李捕頭身後的一個姓張的捕快急得滿臉赤紅,又拚命對李捕頭使眼色,卻見李捕頭無動於衷,這才一咬牙,擦著李捕頭的肩膀竄到前麵,大聲吼道,“你憑什麽證明,此人眼睛頭發的顏色是藥香所致,而非生來就是如此?”
殷繡笑得眉眼彎彎,“一試便知。”
“如何試驗?”張捕快立刻問道。
殷繡輕輕合上香爐的獸頭圓頂,溫潤的紅銅發出錚錚之聲。
“這藥香,普通人聞了無甚大礙,但若是白頭病的人聞了,就會疼痛難耐,全身變色,直到藥效過去。”
“嗬嗬!”張捕快立刻冷笑道,“我怎麽知道,是不是你們主仆串通好了,要在人前演一場苦肉計?”
殷繡兩手交疊垂在身前,不再多說話,隻微微笑著。
張捕快見殷繡已經無話可說,還以為自己立了大功,得意洋洋的看向李捕頭,卻不料被李捕一把拽向身後,他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捕頭定定看著殷繡,嘴唇緊抿,兩手緊緊握成拳頭,似乎能把手心裏的石塊捏碎似的。殷繡隻靜靜的回視他,沒有顯出膽怯。李捕頭在洛陽縣衙供職數十年,幾度出生入死,才有了如今的威信,洛陽城中無人不知,無人敢不從,卻被她這樣一個十歲的閨閣小姐所脅迫,所想所感,自不必說。
不知過了多久,李捕頭才鬆開手指,朝殷繡鄭重拱手,說到。“殷家是百年世家,今日李某看在殷府族上的令名,這件事就不再追問了。”
眾人一聽不禁嘩然,連雪酥也大張著嘴巴,青梅忙瞪了她一眼。
殷繡靜靜聽著,唇角勾出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李捕頭又說,“不過,還請殷小姐好自為之,府上這位丫鬟,麵貌的確令人生疑,若是朝廷再派人來搜查胡人餘孽,就不是今日這麽簡單了。”
殷繡躬身行禮,又吩咐雪酥和青梅送客。李捕頭這才帶著手下人向屋外走去,轉身的一瞬間,目光又徑直落在殷繡身上,殷繡毫不躲閃,隻是淺淺一笑回應。
“頭兒,咱們真就這樣回去了?”衙役們已經走到了殷府大門外的巷子裏,張捕快懨懨的問。
李捕頭裝作沒有聽見,兀自走在最前麵,跟手下人拉開一段距離。白頭病,這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隱秘。幼時他因這病不知受了多少屈辱,才痛下決心,背井離鄉,發誓絕不讓任何人揭發他的秘密,他從沒有近身的侍從,甚至不敢娶妻生子,每日都要偷偷用染發膏染頭,用黃粉敷麵才敢走到人前。卻不料今日當著手下人的麵,被一個女娃娃抓住了軟肋,這以後還如何在衙門裏立威?
“張二。”李捕頭想著忽然轉身,嚇得張捕快急忙站住。
“此事你怎麽看?”
“實不相瞞,小的總覺得那個殷大小姐透著一股子邪氣,根本不像個娃娃。”
李捕頭心下凜然,再去想殷繡的笑臉,莫名的生出一絲狐疑,似乎曾在哪裏見過。
殷繡剛回到自己院子裏,就吩咐阿寧去準備馬車,送煙兒到城郊找個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啊,這麽急?”雪酥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