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跟蹤
雪酥轉身一看,原來是一個小乞丐,大約五,六歲的樣子,身上滿是幹結的汙泥,隻有一雙眼睛格外明亮。大約是怕自己惹惱了貴人,縮在一個破衣爛衫的婦人懷裏,一臉的驚恐。
殷繡也看到了這對乞丐母子,不覺目光閃動,心中五味雜陳。青梅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轉身把剛買來的籠餅全都交給了小乞丐。小乞丐一開始隻是直直的看看青梅,又看看殷繡。殷繡心知,這小乞丐一定是被辱罵追打過很多次,被惡意愚弄過很多次,才會這樣謹小慎微,對人充滿戒備,心中又是一陣酸澀。
許久,小乞丐終於拿起一個籠餅,卻舍不得吃,而是轉身遞給了母親,這時不知從哪裏又冒出一大群乞丐,一下子衝過來要搶小乞丐手中的籠餅,殷繡心下一急,就要上前阻攔,卻被青梅伸手攔住。
“小姐,你可以救他一時,卻不能養他一世啊,還是不要幹涉吧。”
殷繡又僵了良久,這才轉身走開。三人正走著,又見一輛牛車緩緩駛來,車上堆滿了麻布袋子,似乎裝著熟石灰。殷繡立刻又吩咐青梅拿錢去買了一小包熟石灰。
‘“咕——”雪酥的肚子已經叫了起來。“小姐!”她嗔聲埋怨到,“你也太偏心了些,那麽多籠餅,你全分給花子們了,雪酥都已經前胸貼後背了。”
青梅偷笑一回,又岔開話題,“小姐,你要純堿和熟石灰做什麽?”
殷繡莫名的心中一跳,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她心底悠悠然冒了出來,“娘子,你要純堿和熟石灰做什麽?”
”
恍惚間,殷繡又回到了那個充滿濃鬱香氣的廂房,虞娘一襲酡紅色的薄紗衣裙,香雪似的白膩皮膚若隱若現。麻姑子捧著一碗用純堿和熟石灰調製的藥膏,靜靜的看著虞娘對鏡梳妝。
這是露華坊的姑娘們所用的養顏秘方,純堿加熟石灰,可以去掉臉上的麻子黑痣,藥效極猛,虞娘曾用來點掉眼角的一顆淚痣。
“小姐!”跟在後麵的青梅不知什麽時候挨到她肩膀旁邊,悄悄喊了一聲,殷繡正沉浸在思緒中,不由得吃了一驚,又見青梅神色凝重,蹙眉問道。“怎麽了?”
“小姐,”青梅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佯裝對身後的事情毫無察覺,壓低聲音道,“後麵有人跟著我們。”
殷繡定了定神,回頭去叫雪酥,趁機匆匆瞟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個破衣爛衫的人跟在後麵,距她們數十步的距離,手中還有一隻啃了一大半的籠餅。
“好像是剛才看到的乞丐。”青梅說著,聲音裏透出些許恐懼來。
“我也看到了,該不會是搶到了籠餅,還想來搶我們的錢吧。”雪酥抓住殷繡的胳膊,小聲說道。
殷繡一時無話,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一處僻靜的街角。此時早市已經收攤,街道兩邊零星的店鋪大門緊閉,竟尋不到一個人影。此時阿寧還在路口守著馬車,萬一發生什麽緊急情況,一時也無法趕過來保護她們。殷繡細細思忖著,不禁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小姐,我好怕——”雪酥又探頭來說話,殷繡岌岌噓了她一聲,隻靜靜的聽著身後的腳步聲。好在四下裏格外安靜,她能聽到身後的人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聲音幾不可聞,那人的鞋子一定是破爛不堪,好在他似乎並沒有追上來的意思,殷繡有意放慢了步子,那人竟也跟著放緩了步伐。無論此人意欲何為,眼下他還不想讓走在前麵的人發現自己。
殷繡又掃視四周,急於尋找一個可以藏身的隱秘之地,幾個人的腳步聲此起彼伏,一下一下的敲在她的心上。
驀地,她又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殷繡克製住自己的驚慌,仍是按兵不動,隻是仔細聽著。幸好前世裏沿街乞討的經曆練就了她的一雙耳朵,讓她能探清情勢,每每在危機關頭脫險。
這新加入的腳步聲應是一雙軟布麵鞋,步履輕柔,隻是十分急促,聽上去像是一位女子。想來應該不是身後叫花子的同夥,但似乎也無法在緊要關頭為殷繡施以援手。殷繡想著,心中不免懊喪。卻又在這驟然間,像是被一根細針刺中了一般。
陌生女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殷繡心中越來越慌亂,呼吸也難以抑製的滯重起來。
“好香啊。”雪酥聳著鼻子,探頭來看殷繡,“小姐,後麵跟過來的人,似乎是個美人啊。”
“去!”青梅蹙眉嗬住她,“跟蹤我們的人還沒走,你竟還有這閑心思!”
雪酥仍是好奇,亦沒有看出殷繡眼中的波光閃動,還繼續問著,“小姐,這是什麽花的香氣?”
虞美人。殷繡在心中回答著。這是,虞美人的香氣。與她記憶中虞娘身上的香氣,一模一樣。
女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殷繡隻覺得數次想要回頭,卻還是努力克製住了自己的衝動。身後的女子,真的是虞娘嗎?她是偶然路過,還是居住在這裏?如此步履匆匆,她是來找自己的嗎?重隔一世,再次見麵,第一句話該問些什麽呢?殷繡心中有太多的疑問,隻覺得腦中有些暈眩,耳邊一片嗡鳴,腳下飄乎乎的,盡管竭力穩住自己的步子,身體還是有些趔趔趄趄。
虞美人的香味越來越濃烈,就在殷繡想要回頭的一瞬間,她的胳膊忽然被猛地一把抓住。
殷繡立刻尖聲叫起來,低頭就看到一隻生滿疥瘡的手臂,手掌骨節畢露,正緊緊攀住自己的胳膊。
雪酥和青梅已經抓住那人,想要扯開他,卻聽那人說,“小姐!你不能來這裏,快走開!”
殷繡揚起臉,抓住自己的果然是一路尾隨來的乞丐,一張沾滿汙泥的青年男子的臉,顴骨高高凸起,說話間露出一口零星的缺牙,又雙目鼓起,甚是可怖。
“快鬆開!鬆開!”雪酥和青梅一左一右拚命拉扯那人,那人卻毫不在意,隻是絮絮的大聲喊著,“這裏有邪祟,小姐,你快走開!”
殷繡本就嚇得不輕,又聽他這樣叫嚷,更加嚇得麵無血色,急促的喘著氣,拚命想從男子手中掙脫。
虞美人的香氣就在她急促的呼吸間,驟然消失不見了。
殷繡等人又驚又怕,很快就沒了力氣,那人卻執意不肯放手,殷繡正不知如何才好,倏爾眼角餘光中,又看到一個大漢遠遠的跑過來。
那大漢身材魁梧,一眼就看到了殷繡這邊,立刻抽出背後的大刀,疾步朝這邊衝過來,邊跑邊大吼道,“呔!何人在這裏撒野!還不放手!”
抓住殷繡的人一聽,霎時鬆了手,隻須臾間,便跳進路邊的草叢不見了。
青梅和雪酥忙上來抱住殷繡,一邊查看她有沒有受傷,一邊又心疼的哭了一回。那大漢拱手行禮道,“殷小姐,兩位姑娘,你們受驚了。”
殷繡安慰了青梅和雪酥,躬身回禮,“蒙壯士相救,感激不盡。”方才她就覺察到,眼前的大漢,正是前幾日闖入殷府來找瘋丫頭的那人。
青梅此時已經恢複了鎮定,上前行禮道,“壯士大恩大德,沒齒難忘,隻是我家小姐尚未出閣,此時傳言出去,小姐聲譽必受影響,還請壯士勿要將此事說與旁人才好。”
那大漢一聽,臉霎時紅了,揚手摸了摸涎皮的脖頸,連連道“好說好說!一定一定!”
頓了頓又道,“不過,此處確不宜多留,小姐還是快些離開吧。”
殷繡心中又是一驚,問道,“哦,莫非,果真有邪祟出沒?”
“小姐,別說了!”雪酥嚇得一把緊緊摟住了殷繡的胳膊,牙齒都開始打起顫來。
大漢思索片刻才解釋到,“鬼神之說,有些也是無妨,不過,這裏新近有人亡故,又偏僻的很,還是十分危險的。”
殷繡默默點頭,這樣說來,方才那個乞丐倒也並無歹意,隻是聽信了傳聞,想要提醒一下自己而已。
雪酥和青梅早就嚇得不輕,這時忙催促著殷繡快些離開。兩邊這才行禮道別。
大漢一直目送著殷繡等人走遠,才轉身繞過街角,在一輛馬車前躬身停下。
“主公!”
“人救下來了?”車輿裏的人冷冷問道。
“是!”大漢畢恭畢敬的回答道,“隻是一個花子上來衝撞,幾個姑娘受了驚嚇。”
車輿裏沉默許久,才又問道,“她,沒什麽事吧?”
大漢楞了一下,慌忙答道,“主公放心!”
殷繡被雪酥兩人推著,急匆匆的返回阿寧那邊,殷繡忽然又想到什麽,停住腳回頭一看,那大漢已經不見了。
“小姐,又怎麽了?”雪酥悄聲問。
殷繡隻是搖搖頭,方才心中閃過的心緒,一時間早已無跡可尋。
三人買完東西,雪酥又朝著要吃東西,回到殷府時已經近午時。馬車還沒進門,就看到大門邊停著另一輛馬車。一群小廝前後跟著,正把一隻隻大箱子從府裏搬出來抬上馬車。
“哦,明天就是花朝節啦!”雪酥激動的叫到。“這麽多東西,今年還真是濃重啊!”
殷繡遠遠覷了一眼,果然看見父親和曹老爺在正門外相互作揖,不禁默默搖頭。為了這個富人的聚會,殷府一定又搬出去不知多少東西。
曹老爺拜訪了一回殷府,這會子正準備回程,正與殷老爺兩人話別。
“曹兄果然才學出眾,有曹兄親自主持,此番盛會定然不同凡響,累世稱頌呀。”
“殷弟過獎過獎,實不相瞞,今日這番謀劃,倒不是曹某自創的,還多虧了府上千金的提點!”
“哦?”殷老爺微眯的眼睛頓時睜大了,“繡兒?”
“正是正是!”曹老爺捋了捋胡須,“許久未見,令愛像是懂事了不少呀。”
殷老爺頓時露出驕傲的神情,毫不掩飾的傻傻笑起來,笑了一陣,曹老爺又說,“殷弟托付的那件事情,也算是有個著落了。”
殷老爺笑著笑著,忽然咳嗽起來。嘴角驟然鬆垮下去,長長的歎了一聲,“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