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其樂融融
廖老爺和霍老爺跪坐在桌前,看著一桌並沒有怎麽動過的酒菜,忐忑不安的相互對視了一眼。廖老爺正坐在臨窗的位置,這次的會談他沒有向家人透露,廖仲文也不知道,自己在一樓喝酒的時候,父親正在樓上與太守大人議事。
廖老爺看著兒子鑽進馬車離開,臉上霎時一陣鐵青,但他很快強自抑製,又換上笑臉,望向坐在自己對麵的太守大人。太守大人今日身著一身便裝,頭上是黑紗綸巾,身上一身鬆綠色的絹袍,腰間的格帶上嵌著一顆偌大的瑪瑙。他麵色有些不大好,落座以來也鮮少開口,座前的杯中滿盈盈的一杯酒,讓他和霍老爺都有些尷尬。
霍老爺試探著問道,“太守大人臉色有些憔悴,定是公務繁累,還請多多休息,莫為了公職熬壞了身體!”
“欸,”廖老爺接話到,“太守大人是洛陽的父母官,一向為了朝廷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何時為了一己安康,怠慢過公職?”說著又討好的一笑,“大人,廖某認識一位良醫,最擅長調理身體,排憂解乏,大人若是需要,廖某馬上去引薦!”
太守默不作聲,隻擺了擺手,“無妨!兩位也知曉,下月便是鄉舉裏選之期,為了今年的名額,本官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妥,亦不知如何是好!”
霍老爺一聽忙說道,“大人,霍某倒是有一個人,想向大人舉薦——”
話音未落,廖老爺已經重重的咳嗽了兩聲,太守也嘴角下撇,臉上難看起來。霍老爺忙訕訕住了嘴。
太守冷笑一聲道,“每年這個時候,郡中各大家族,還有職任上的各家子弟,旁親,全都一窩蜂似的來向我舉薦,你們是不知道我的難處呀!”
廖老爺和霍老爺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各懷心思。
霍老爺又低聲說道,“按往年慣例,不都是從公學,私學之中,挑選賢德之才。”
太守閉目似在沉思,廖老爺搶白道,“按理來說自是如此,隻是,本郡中最有名望,弟子最多的學堂,當論何人?”
霍老爺忙笑著應道,“自然是章華書院。”說著看向太守,見他麵色稍緩,這才說到,“我聞說,章華書院的薛夫子,為人剛直,滿腹經綸,為人師表,其座下弟子——”
不等他說完,廖老爺卻打斷他,“霍兄有所不知!”說著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犬子原本也在章華書院受教,殷氏有一旁親,在學院裏作威作福,犬子偶爾對我提及,我也並未介意。”
“不曾想,那殷氏旁親不但品行不端,簡直怙惡不悛,竟向賈家的公子下毒!若不是犬子親眼所見,廖某實在不敢相信呀!”
霍老爺一聽,立刻瞠目結舌,太守也皺緊了眉頭。
廖老爺繼續說道,“章華書院的夫子和山長偏袒殷氏,對此事不聞不問,刻意包庇。此等品德,能教出怎樣的學生?”
霍老爺已然滿臉倉皇。“此案我亦有所耳聞,卻不知真相竟是如此!”
廖老爺鄭重的點了點頭,眼珠一輪,又對太守說道,“好在,廖某已經為犬子另擇書院,聽說,那新建的書院,倒是個好去處。”
頓了頓,又說,“太守大人不是正為鄉舉裏選的名額犯愁嗎,依廖某之間,這新建的彝鼎書院,才德必在章華之上,大人倒不妨考量一番!”
一直沒有開口的太守這時才長吟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思忖間喃喃道,“本官倒是聽聞了。彝鼎書院。”
廖老爺和霍老爺又勸飲一番,太守不多時便向兩人辭行,廖老爺和霍老爺客套了幾句,三人一道離席,穿過走廊向外麵走去。
行至飛廊拐角處,卻見兩個人正好也走過來。走在前麵的少女立刻往後退讓,垂下頭對太守等人躬身行禮。太守點頭回禮,跟在後麵的廖老爺跟著瞥了一眼,這才發現,原來正是殷家大小姐。
殷繡和三老爺吃罷飯,剛走到飛廊拐角,就看到太守一行人走過來。她垂首行禮間,卻感到一陣淩厲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脊背上竟有森森寒意,抬頭一看,原是廖仲文的父親,正偏頭俯視著自己,眼中滿滿的憎惡和仇恨。
待到太守三人走遠了,殷繡和三老爺才抬起頭來。三老爺低聲問道,“小繡兒,那人是誰,為何那樣惡狠狠的看你?”殷繡輕笑了一下,“是廖府的老爺,廖仲文的父親。”“啊?!”三老爺立刻叫了一聲,憤憤不平的說道,“分明是他們誣告小戎戎在先,誹謗書院在後。想不到洛陽竟也有這般惡人!”
見殷繡沒有言語,他又轉來安慰道,“小繡兒,咱們不跟他一般見識!”殷繡笑著應了,兩人一起乘車回了殷府,各自回院子不提。
殷繡回到自己院子,立刻被青梅拉住。“老爺今日要在花園裏設宴,為二老爺,三老爺接風洗塵,你還不去沐浴更衣?”殷繡輕歎一聲,乖順點頭。
正說著,就有一個婆子打簾進來,對殷繡行了禮,笑著道,“老爺說今日難得喜慶,給大小姐送了件衣裙裙子,讓小姐在家宴上穿上。”雪酥和幾個丫鬟立刻好奇的湊上來,輕手輕腳的擰起這件鵝黃色的衣裙,霎時覺得指間涼滑如水,這衣裙薄如蟬翼,手指放在底下,清晰可見,上麵的紋案也繁複至極,捧著手中,隻覺得屋子裏平添了幾分光輝。眾人霎時讚歎不已。
幾個丫鬟立刻七手八腳的把她推到了屏風後麵,沐浴之後,換上了衣裙,又梳了單螺髻,簪上一隻花樣簡潔大方的步搖。梳洗完畢,各人端詳一番,果然林下風致,九十其儀。
青梅又交代了宴會上的各種禮儀講究,其他的小丫鬟也忙著幫她挑選耳墜,香囊,帕子等隨身之物,似乎比八親王妃蒞臨之時更加鄭重其事。隻有雪酥坐在一把圈椅裏無事可做,悠閑的嗑著瓜子。
見殷繡被眾人耳提麵命,不得脫身,雪酥忍不住為她不平,撇撇嘴道,“不過是跟兩個叔父一起吃一場家宴,何苦這樣鄭重其事?”
青梅狠狠瞪了她一眼,小聲道,“你懂得什麽。”又頓了頓,才輕歎一聲,繼續說道,“二老爺三老爺是何模樣,你可見過?”
雪酥如實搖搖頭。青梅一邊為殷繡整理衣裙,一邊繼續說道,“正是如此。莫說你我,就是小姐,也是近幾日才得見兩個叔父。殷家二房的二老太爺遠去汴州這麽多年,若不是有什麽要緊事,怎麽會突然來拜望咱們老爺?”
“說是家宴,想來,二老爺,三老爺必會說出心中所求之事,如此鄭重的宴席,自然是不能失了禮數。”說著,又看了一眼殷繡,“小姐如今是八親王府的準世子妃,又是殷府的長房嫡女,更應該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是與不是?”
一席話有理有據,眾人心服口服,不僅雪酥,就連殷繡也鄭重點頭。青梅的目光與殷繡相接,兩人相視而笑,心中皆有一番動容。她們都心照不宣的感覺到,彼此的默契又回來了。
這天殷繡也格外乖巧,與青梅一處繡花寫字,兩人格外親密。
到了晚間,就有婆子來領殷繡去參加宴會。
夏日裏日頭落得晚,已經到了掌燈的時辰,白晝還未散盡。花園裏一處平坦的空地上,丫鬟們早布置了十來盞玉石柿蒂紋燈。地上鋪著軟緞包邊的地席,是殷老爺在西域跑商時重金買來的贈品,存入庫房以來,第一次展開來用。席上擺好了數展紫檀新木的嵌金翹頭案,上麵擺著金盤、金匙、瑪瑙碗、翡翠盤子等物,也都是新從庫房裏取出來的。
雷總管已經為這場家宴籌備了兩天一夜,豐腴的臉頰消瘦了一圈,眼睛下麵頂著黑圈,殷老爺等人入席時,他垂首侍立於旁,身側還有十來個手中捧著各種器皿的丫鬟小廝。
殷繡到時,殷老爺,兩個姑太奶奶,劉妍,劉戎姐弟,還有三叔父都已經到了。殷老爺見到殷繡,立刻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劉妍和二姑太奶奶照例板著臉,不時用輕蔑的目光窺視著殷繡。殷三老爺正探過身去,捏著劉戎的小臉,劉戎不敢躲閃,羞紅著臉苦苦忍耐著。
殷繡歡歡喜喜的坐到殷老爺身旁的桌案前,父女倆和樂的說著話。青梅和雪酥站在殷繡身後,也麵露笑容。天色漸晚,一層薄薄的煙靄籠罩大地,玉石宮燈的光輝襯托在蔚藍的夜色中,柔和而溫馨。
殷繡忽然想起翠兒的話,“那時大房和二房還沒有分家,宅子裏人丁興旺,熱鬧非常。”翠兒所說的,不過就是眼前的場麵了吧。前世裏她沒有福分體會與家人其樂融融的幸福,幸好,她重活一世,上天似乎把虧欠於她的,都補償給她了。
殷繡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感傷,眼底竟有些發熱起來。
她的目光在每個親人臉上流連,忽然,她發現,三叔父身旁的桌案還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