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掌中之物
太守初次見這位殷家的大小姐,還是三年前的花朝節,那時八親王世子執意舉她為花魁,他還暗自腹誹,覺得這女娃娃有些舉止乖張,難以管束。今日再見,她已然出落得端莊得體,眉目含笑,沉穩了許多,隻有目光流轉見,三年前那股子不屬於孩童的睿智,仍藏匿在眼底。
太守微微含笑,殷繡躬身道,“請太守大人隨我來。”太守點頭,帶著身後的侍從跟著殷繡往山上走去。阿寧跟在太守後麵,遠遠的還聽到徐山長和殷三老爺仍在爭辯個不停。此時已然到了學堂裏快要開課的時候了,兩人身旁的學子卻隻見多不見少,議論聲幾乎蓋過了徐淵鹿和殷三老爺辯理的聲音。
從後麵看過去,黑壓壓一片人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聚眾鬧事呢。阿寧心中不由得緊張起來。不知道這樣的場麵被太守看到,會是作何感想?他很想快走幾步提醒殷繡,又怕趕到官老爺前麵太失禮數,隻得忐忑不安的跟在後頭。
觀戰的人已然將石階前的空地擠了個水泄不通,殷繡和太守不得不繞道而行。站在最外邊的學子們隻顧著推推嚷嚷的往裏麵擠,哪裏知道太守大人來了。有人一個趔趄往後倒過來,險些將太守撞倒。“老爺!”跟在後麵的隨從驚呼了一聲,阿寧也嚇得渾身一抖,差點尖叫出聲。
太守已然停下腳步,蹙眉背手向人群裏麵望去,殷繡幾乎同一時間停住腳步,不等他發問,殷繡含笑行了一禮,說到,“太守大人贖罪,徐山長正與先生辯理,怕是太過投入,竟不知您今日到訪。”阿寧忙趁機對殷繡擠眉弄眼,殷繡卻似乎並沒有看到。
“辯理?”太守沉吟起來,隨從拱手道,“大人,要不要讓他們停下來?”太守忙揚手示意不用,反而駐足跟著觀戰。此時徐淵鹿和殷二老爺已經從道家學說論到了《周禮》。
徐淵鹿捋了捋胡須,問道:“《曲禮》中艾軒解‘儼若思’,訓‘思’字作助語,然否?”
二老爺略一思忖,答曰:“訓‘思’字作助語,尚庶幾;至以‘辭’字亦為助語,則全非也。他們大率偏枯,把心都在邊角上用。”
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開課的時間到了,再不簽講簿就來不及了!”眾人這才如夢初醒,依依不舍的朝正堂跑去。徐淵鹿和殷二老爺正意興盎然,也隻得住了嘴,相互作揖請辭。
兩人剛行了禮起身,卻聽到人群外麵有人鼓掌嗬道,“精彩!委實精彩!”隻見太守緩步朝他們走過來,徐淵鹿和殷二老爺都一時怔愣,忙向太守大人謝罪行禮。
“章華書院果然不負盛名,藏龍伏虎!”太守臉上的肅殺之氣已然褪去,顯出酣暢快意的神情來。
“太守大人說笑了。”徐山長忙作揖道。太守又轉向殷二老爺,“敢問閣下是?”殷二老爺忙誠惶誠恐的自報家門。太守鄭重點頭。殷繡又對太守道,“請大人隨我來。”太守點頭,幾人相互請辭。徐山長一路向半月齋去,還邀約殷二老爺一路過去,兩人一路繼續論理不提。
殷繡帶著太守四處巡視,此時正堂裏薛夫子正領著一眾學子早讀,朗朗讀書聲甚是悅耳。他們從正堂走到半月齋,又走到明倫堂,白泉軒,文昌閣,各處都是窗明幾淨,安寧祥和,耳邊隻有鳥鳴啁啾,廊下風鈴搖曳,太守心中大悅,一路不時頷首微笑。
青梅和雪酥在傍山的涼亭中備了茶點,殷繡領著太守過去,兩人相對而坐。殷繡親手為太守斟了茶,笑道,“不知太守大人今日蒞臨,各處來不及整頓,實在慚愧。”太守搖首一笑,“殷座主太過自謙了。”卻話說一半,並不繼續說下去。
眼下正是各家爭搶鄉舉名額如火如荼的時候,他若是說出偏私的言論,流傳出去,
遭人腹誹不說,上麵的人也會懷疑他有失公允。
殷繡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隻笑著問了些旁的事情,兩人隻說了幾句話,太守便起身請辭了,兩人相互行禮,殷繡又送太守出了書院。直送到他登上府宅的馬車離開,還侍立在道旁。
太守從車輿中遠遠的看著殷繡垂首侍立的身影,不由得閉目沉吟了一番。一旁的隨從忍不住問道,“老爺還去彝鼎書院嗎?”太守思考良久才道,“去。”
隨從又問,“老爺這一行,事出偶然,倒是並不枉費。”太守嗬嗬一笑,說道,“原先我也覺得事出偶然,這會子反倒覺得,我是赴了她的邀約,來為章華書院鳴不平,主持正義的。”時下關於章華書院的流言早已沸沸揚揚,看來這位殷座主早有察覺,他身為太守,倒成了她扳倒流言的幫手了。
隨從不解,“太守所說的‘她’,是指殷座主?她何時邀約過老爺,小的竟不知情。”太守又哈哈大笑起來。
殷繡坐在涼亭中,此時日頭正盛,書院在綠樹環抱之中,倒是十分涼爽,她也樂得吃著點心,偷得半晌閑暇。
“小姐!”阿寧跑了過來,草草行了一禮,附到殷繡耳邊說,“小姐果然沒有料錯!穆鴻飛果然是來取穆誌勇留在書院裏的東西!這人油滑得很,假意下山,走到無人之處,又繞道轉回來,趁著薛夫子不在,就請下人把穆誌勇留在書院裏的東西交給他了。”
殷繡眼珠一輪,“你可看清了,是什麽東西?”
阿寧頓時麵露難色,“隻看到是一隻黑漆木匣子,卻不知裏麵裝著什麽。”
“此時他人在何處?”殷繡微微蹙眉。阿寧臉上越發羞愧難當,結結巴巴道,“好像已經下山去了。”
殷點頭應了。這次讓穆鴻飛就這樣走了,以後再想從他身上找到什麽線索,怕是更不容易了。她輕歎一口氣,穆鴻飛畢竟是做漕運生意的,一身武藝不說,警惕性也是極高,僅憑她和阿寧想要取走他手中之物,本來就機會渺茫吧!
正想著,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她背後傳來,“你在找這個嗎?”
不及殷繡回頭,她已經從阿寧臉上看到戒備甚至是敵意的眼神,心下也猜準了,回過頭時便順勢狠狠瞪過去一眼。韓蟬站在兩人身後,身姿高挑,麵容俊秀,卻吊兒郎當的聳起一側的肩膀,一條腿支撐地麵,另一條腿以腳墊地,抖個不停。殷繡的目光馬上落在他右手中的黑漆木匣上。
“小姐,那就是——”阿寧指著韓蟬手中之物,滿臉的驚詫,話未說完,卻被殷繡遞了個眼色,慌忙住了嘴。
韓蟬高高挑起眉梢,那眉毛漆黑如墨,如燕尾一般輕捷有力,眉鋒有些揚起,英武中又有幾分媚態。這樣好的一對眉,卻被用來做出這樣的表情,真是暴殄天物。殷繡忍不住輕輕籲了一聲。
“我聽說,有人想要找這個。”韓蟬故意拖長音調,說得不疾不徐,得意之態惹得殷繡心下一陣煩亂。她克製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沉聲問道,“你既知道,不如開個條件,若是我能夠辦到,必然成全。”
韓蟬齜出一個略有嘲諷的歪斜笑臉,“殷座主肯開金口,真是難得。”頓了頓,他又說到,“隻可惜,我這人逍遙慣了,無欲無求。”殷繡正想罵過去,他卻又說到,“我隻要你知道,你虧欠我的,就足夠了。”
說話間,目光流轉,語調溫軟,殷繡十分錯愕,半晌不知說什麽才好。不等她開口,韓蟬已經大步流星朝她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