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鳳毛麟角
幸好這拳頭的威勢並沒有因為常護衛心下的狐疑有所減損，拳頭打在韓蟬另一側的臉頰上，腮幫子上幾乎沒有多餘的贅肉，顴骨硬硬的有些磕手，但沒有常護衛的拳頭硬。他被打的一個趔趄，撲的側身撞在走廊的欄杆上。若不是那欄杆結實，他就摔下去一命嗚呼了。
這時兩人已經引起了其他食客的注意，何三那邊有辛安招呼著，近旁幾間房間裏的客人們都探頭出來張望。誰知這後生竟像是沒有絲毫羞恥之心似的，眾目睽睽之下挨打一點不覺得羞愧。
常護衛眼看著他轉身走過來，鼻子下麵的血跡已經幹了，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痂，蜈蚣一樣的爬進嘴裏。第二拳造成的淤青又分明出現在他的嘴角。韓蟬仍然笑臉盈盈，這笑越來越讓常護衛覺得詭譎，覺得不忍促視。他笑著朝常護衛走，隨口啐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子，再笑時，一口全是猩紅。
常護衛又驚又懼，想要出第三拳，卻莫名有些遲疑。恰在此時，一樓的大廳中，兩個身影低著頭快速從角落裏穿過，正是辛垣錦和殷繡。常護衛和韓蟬都看得分明。常護衛穩了穩心神。
他自幼習武，少年時曾徒手與牛搏鬥，後來為了報複鄉裏的惡霸，不小心打死了人，在牢裏帶過兩年。從沒有人扛過他三拳。這時他隻想跟韓蟬做個了斷，一咬牙，手下就積攢了十分的力道。這一拳下去，足夠他躺在床鋪上將養幾個月的。
常護衛一拳照著韓蟬的肚腹揮過去，誰料力道還沒發揮完，忽然整條胳膊一震，險些骨節盡全碎。劇痛傳來，常護衛齜牙咧嘴，簡直疑心韓蟬莫不是懂得什麽妖法，變出了一塊鋼板子擋他的拳頭，再抬眼一看，卻沒有找到任何的遮掩之物。
韓蟬腳下釘釘一般巍然不動，神態自若，甚至衝著常護衛淺淺一笑。兩人中間，常護衛肌腱遒勁的右臂半懸著，另一邊，竟是韓蟬的一條左臂。常護衛碗大的拳頭被韓蟬緊緊握在掌中，五指伸開，指肚子摁在常護衛手上。
不等常護衛辨明眼下的事態，韓蟬五指暗暗發力，霎時一陣劇痛，幾乎要將常護衛一隻手生生捏碎。但常護衛還不及反抗，那力道又消散了，兩人霎時都鬆了手。常護衛往後一個趔趄，滿臉驚懼，反而韓蟬還矗立在那裏，頭發稍都紋絲不動。
常護衛說到這裏，心下又是一陣觳觫，不由得住了嘴。這時辛安為辛垣錦穿好了衣服，卻身退下了。辛垣錦負手沉思了半晌，“如此說來，此人倒是個絕世高手？”
常護衛頓了頓才道，“絕世高手倒不好說，不過，能抗住我三拳的人，並不多見。能夠接住我招式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辛垣錦側目看向格柵窗外。外間天光大亮，正是用早點的時候，客棧裏人流如織，捧著臉盆，食盒等物的人絡繹不絕，即使在天字號的房間裏，也能隱約聽到外間的鼎沸之聲。這喧嘩襯托之下，房間裏的闃寂越發滯重，讓人有種空氣十分稀薄的錯覺。
“一個書院的雜役，哪裏學來的一身功夫？”辛垣錦看著窗外低低沉吟。更令他不安的是，這個人與殷繡的關係似乎非同一般。這樣的人，就在他的世子妃近身之處，而他遠在國都，萬一殷繡有什麽危險……
辛垣錦攥緊了手指，骨節青白，咯咯作響。
兩人又沉默了許久，辛垣錦才又說到，“去好好查查這個人的底細。辛默那邊也盡早知會一聲，務必保證她的安全。”
常護衛一拱手，正色道，“是！”
“等等，”常護衛正準備卻步退下去，又被辛垣錦喊住。他仰頭一看，卻見辛垣錦神色倏爾變了，方才還煞白的臉，這會子竟浮上來一層淡粉色。
“去殷府送禮的人回來了嗎？”辛垣錦聲音更低了一些。
常護衛怔住半晌，斟酌著回說，“還沒有，許是被殷府的人留飯，抑或領了打賞，有些耽誤了。”
辛垣錦背轉過身，不再說話。常護衛又等了一會子，才行了禮卻步退下了。
格柵門輕輕闔上，辛垣錦凝神看著窗外，驀地牽起唇角，有些訕然的淺淺一笑。
殷府，殷繡的院子裏。闊大的房間裏，殷繡坐在麵門的一把太師椅上，一手支著茶盞，悠悠然吹著碗中的熱氣。兩邊牆角都有侍立的丫鬟，青梅和雪酥站在殷繡身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蜷縮在地板正中的人身上。
辛靜跪坐在廳堂中，蜷身如同蝦米，鬢邊一顆冷汗慢慢向下蠕行。昨日主公一早就出門去了擊鞠場，午間回來時整個人爛醉如泥，今日一大早，還不等主公起身，常護衛就命他到殷府走一趟。還說什麽，這是給未來世子妃送禮物的好事兒，殷家的人定會好生招待他。
如今他已經在這廳堂裏跪了小半個時辰，已然腸子都悔青了，回想起當時常護衛將那隻首飾盒子推到他懷裏，兩眼眯眯的樣子，怎麽早沒覺察到其中有詐呢？！如今端詳著一屋子人的臉色，定是主公昨日裏冒犯了殷大小姐，這會子他到殷府來，可不得當了替罪羊，為主子受過了嗎。
辛靜不時竊竊的抬眼窺探一番殷繡的神色，也不知要跪多久，大小姐的氣才能消，這麽著幹等下去，還不如索性遣幾個護院來揍他一頓，反而利索！可他沒回抬起頭，都見殷繡麵沉如水，一雙眸子低低的如同新月，讓人無法從中分辨出喜怒來。
丫鬟換了幾回茶水，又端了點心攢盒過來。這時節，正是石榴成熟的時候。攢盒裏一瓣瓣切開了的石榴，晶瑩剔透，看著就讓人嘴饞。殷繡和青梅，雪酥親親熱熱的分食石榴，辛靜一個人默默忍受著肚腸咕嚕嚕的攪動。他今日起的吃了，沒進早飯就領了差事，原想著送趟東西便宜得很，辦完了就可以去早市上大飽口福，哪裏想到這會子還不能脫身。
殷繡這頭吃了水果，又有小丫鬟來伺候著淨了手，終於斜斜的瞥了一眼辛靜，卻並不說話，隻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