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飛蟲
殷繡幹咳了兩聲，又呷了口茶，待臉上的熱潮散去才放下茶盞，殷二老爺卻拱手道，“方才殷某所說，不知座主作何打算？”
殷繡一口茶差點嗆住，她方才神遊天外，殷二老爺說了什麽，半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又見三人皆靜默不語，隻等著自己答話，看來這是個了不得的問題。此時也隻能半猜半蒙了。
前世裏她也是見過露華軒的姑娘們如何籠絡生客的，捕風捉影，故作高深，神機妙算，雖對來人一無所知，一張口卻像是八輩子的事情都熟稔於心，頃刻就能讓人歎服。此時她也隻能有樣學樣，興許還能唬過去。
殷繡想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小聲支吾道，“至於那件事，”
殷二老爺等三人還是直勾勾看著她，並未阻攔，殷繡繼續推演，“至於資費之事——”
三人還是一樣的神情，殷繡這會心下有數了，又大著膽子猜下去，“此時脩金尚無定論，若論資費從何而出——”
又過了須臾，她才安下心來，確信自己並未猜錯，粲然一笑，暫不回答，卻揚手擊掌。
一直守在外間的阿寧會意，遠遠的“欸”一聲應了，又與幾個殷繡向前就囑咐過的雜役們，四個人一起將那犀牛皮的箱子搬到了齋堂裏。
阿寧等人向齋堂中幾人一一行了禮，默默退下，仍隻留下一下殷繡幾人。殷二老爺原沒有想到殷繡會從府上的私庫裏調撥銀子，這會子瞠目結舌，滿臉漲得通紅，徐淵鹿猜到了箱中之物，雙手闔握，要向殷繡行一大禮。
殷繡忙示意青梅攔住，又道自己消受不起。須臾，音量放小了一些道，“箱中之物，全有山長及兩位夫子處置，隻是隔牆有耳，人心不可不防，還請幾位嚴加看護，莫被賊人拿了去。”
徐淵鹿被青梅扶起，再三謝過，卻聽她這一說，又有些怯怯的，生怕自己一時疏忽，當真叫山上的盜匪劫了這些錢財去。
殷繡看出徐淵鹿的心思，又笑道，“山長也不必多慮，”便回頭看向青梅，青梅會意，快步走了出去，不多時就領了四個人進來。四個人皆是白麻青衫，腦袋深深垂著，像四隻雪地裏的鵪鶉一般。
徐淵鹿仔細端詳，這四人是書院雜役的打扮，他卻瞧著麵生，正要問過去，殷繡搶白道，“看守箱子的事情，大可放心交予這四人。”青梅亦正色對那四人道，“謹記大小姐對你們說過的話，若有懈怠，可不要怪我們殷府的人不留情麵。”
四人聞言都嚇得一抖，連連道是。這四人正是那日嵌入殷府想要從偏閣盜取錢財，卻被韓蟬擒個正著的小賊。那日出師不利被殷府的人甕中捉鱉，又捆成待宰的肥豬在偏閣裏躺了一宿，初秋夜裏寒風淒冷，到晨間早已去了半條命，等到殷繡來審問他們的時候，早已沒了底氣，倒餃子似的，該說的不該說的全交代了個底朝天。
原以為殷家的人會把他們交到官府或者按照殷家的家法處置，橫豎逃不開一通亂棍加身，暴屍荒野的下場，誰知殷家這位當家的大小姐倒是個格外寬善的，讓他們將功抵過，幹的差事與先前恰好相反，先前作賊，這會子當反賊的護衛。
徐淵鹿和薛夫子等人自然不知道這四人的來曆，隻知這幾個人高馬大，心下多了幾分安定，卻不知殷繡下了一步好棋。既是賊窩子裏出來的人，自然更加了解賊人的路數和癖好，倘若彝鼎的人得了消息再來章華鬧事，準管要那後來的賊人們目瞪口呆，少不得一番自家人窩裏鬥的好戲。
殷繡見徐淵鹿等人似乎對四個護衛頗為滿意，心下也熨帖不少，這頭，薛夫子見事情已經定了主意，又轉頭與殷二老爺講起《周禮》及近日看的書來。
薛夫子在章華執教多年，殷二老爺卻是初入貴寶地就鋒芒畢露，薛夫子這邊少不得有些豔羨嫉妒，幸好他為人耿直，並沒有暗處使絆子，明麵上兩人的切磋卻是時常有的。殷繡讓兩位夫子各去準備三日後的公開授課，亦是讓兩人相互比對著，越發肯下功夫。
殷繡卻又想起一事，轉頭向殷二老爺笑道，“待到秋後叔父去朝廷了擔了公職，繡兒還得尊稱叔父一聲大夫。卻不知叔父何日上任？”
殷二老爺一說起此事，立刻眉開眼笑，舌頭都有些捋不直了，結結巴巴的說了幾句謙辭，才頓了頓說，“原是這個月就該去衙門上任的，隻是章華及殷家對我有恩，卻不能倉促一走了之，我已向都尉大人稟明，都尉大人準許我秋後童子入學之時再去複命。”
殷繡聞言不免動容，行禮重重謝過，腦際卻莫名飄過另一個人的模樣，一張涎皮的笑臉，沒有許多規矩，毛手毛腳，她像是臉上忽然撞過來一隻小飛蟲，不由得心下懊惱，微微搖首想要將那模樣從自己心頭散去。轉念又一咬唇，覺出了蹊蹺來。
詔書到殷府時她並未親臨接旨，事後倒是聽說殷二老爺，崔元慶，韓蟬等人都得到了舉薦，那時她卻沒有放在心上。這會子想起來，韓蟬既得了舉薦，為何行為舉止於往日毫無二致，似乎一點也沒有領命赴任的意思。難道他沒有接到詔書？
殷繡很快反駁了自己，不可能，以韓蟬的狡黠，若是果真有入仕之心，就算自己沒有親耳聽到宣讀，也可向熟稔之人打聽，斷不可能遺漏這麽重要的消息。除非，他根本了不想入朝為官。可是，若不是為了入朝為官，他又為何要到殷府做一個門客呢？
殷繡驀地臉色煞白，徐淵鹿，薛夫子和殷二老爺等人正相互商議著籌備授課和用具采買的事宜，並未留神注意。青梅卻發現了殷繡的異狀，微微探身喚了她兩聲，“小姐？”幸好殷繡及時回過神來，忙不迭寬慰青梅，隻說無礙。
青梅隻道她是乏了，便問“小姐不如早些回府休息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