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自殺

  帕特裏克對於波旬的猜測不至可否，他又給波旬倒了杯水，這次波旬沒有任何抵觸，他把整杯水都喝了，喝完，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宇宙裏為什麽需要監獄？”


  “為什麽？”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顯然讓帕特裏克不知道如何招架，他說：“因為要把人關起來？”


  “可關起來幹什麽呢？”波旬反問道：“如果把囚犯都處死，帝國不是省事得多嗎？”


  帕特裏克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更沒想到這種問題能從一個囚犯的嘴裏說出來。他被怔住了，一時竟找不到什麽話來接了。


  波旬又說：“我聽說非常久遠的時代，上古時代的最早的帝國。他們從不關押囚犯，或者說很少這麽做，他們對不同的囚犯施以不同的懲罰。根據你的罪行不同，這些懲法也就輕重各異，從處死到削去手指都有。”


  “那是蠻荒時代吧，現在的人類很難再接受這樣方式了。”


  “是嗎，難道是人類變文明了嗎？是曆史向前了嗎？沒有吧？就說在P-87J上囚犯們，誰沒受過幾次私刑？身為醫生，你是最清楚的。”


  “好吧，這倒是。”帕特裏克隻好說：“我承認多數的囚犯都遭受過這樣的待遇，但是他們都掙紮著要活下去，哪怕是活在P-87J上。”


  “是啊，活下去，活著就隻是活著，沒有任何意義的活著。”波旬的兩眼有些空洞，他說：“在這裏，P-87J，死亡的毀滅已經不再算回事了，因為它無處不在，無時不在，這裏的生活本來就是徒勞無益的口角和蠅營狗苟的鬥爭。”


  這句話顯然觸動到了帕特裏克的某些地方，他隨之感歎道：“在帝國二十三萬年以來的曆史，哪一個靈魂不是生於被束縛和被監視。”


  “而且，究竟身體是靈魂的監獄，還是靈魂是身體的監獄？”波旬追問道。


  這個問題，帕特裏克無從回答，波旬，其它的任何人也無法回答。也許，這個問題就是作為一個問題本身存在，而更具有價值。


  歎了一口氣，帕特裏克問道：“好吧，波旬，你為什麽自殺。總不會是為了你靈魂的自由？為了某種抽像的越獄？或者抽像的自由？你要殺了你自已，你和我都知道你可不是這樣的人。”


  “越獄？是的，我正是要越獄，我要逃出這座監獄。”波旬一字一句地說：“而且我需要你的幫助才能做到。”


  帕特裏克聽出他話裏有話，不無吃驚地問道：“你不是認真的吧？”


  波旬沒有回答，不過他眼神中透出無比的堅定。


  帕特裏克大驚失色道：“天方夜譚，這絕不可能，要知道隻有一種人可以離開這裏。”


  波旬接到：“死人。”


  “是的。”


  波旬仰起頭，盯著天花板說：“你說帝國傻不傻，本來應該像從前上古時代的皇帝一樣，把囚犯統統處死，或者施以別的刑法，這樣很多事情都要簡單得多。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就隻把人關起來，關在一起。這樣一樣，對於帝國心懷不滿者，危險的異見分子們，他們非旦不能被消滅掉，卻往往能在監獄裏活下來。”


  波旬自顧自地繼續說：“曾經有人甚至認為，監獄能把人變好，於是沒有必要殺死囚犯。可是這二十三萬年來沒有一個人通過監獄，成為了好人，於是再也沒有人走出過監獄。人們被扔進來，並在這兒一直被關到死，這不公平。”

  “這根本就不是公不公平的問題。”帕特裏克說道：“這是一個常識問題，你可以逃跑，事實上你也知道的，很多人都曾經做過，可是最後，他們都死在了沙漠深處。這裏的沙漠無邊無際酷熱無比而且一無所有，這也是為什麽在這裏建監獄的原因。”


  “你錯了，醫生。”波旬提高了聲量說道：“誰說我會傻到跑到沙漠裏去被三個太陽曬得隻剩一層皮。不，我沒那麽傻，我是要離開這。”


  “你瘋了吧，你一定是瘋了。”帕特裏克也有些激動：“所以，你才自殺？可是我幫不了你，如果是典獄長，如果是有權力的人，也許會有辦法。可是，我不是，我幫不了你。”


  “不，恰恰相反，隻有你可以。”波旬坐直了身子說道：“你要知道，我曾冒著巨大的危險來找過你，親自來找過你，可是你拒絕見我。我於是不斷地找機會，想找人給你遞個口信，可是你就躲開所有的人，一個月來我用盡了一切辦法。就是因為隻有你才可以幫我。”


  “不，我不可能幫你，別異想天開了。”帕特裏克向後退了兩步說道：“看在我們有過一點交情，我懇請你別再來找我了。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你的忙我幫不了。”


  “不，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你別說了。”帕特裏克說著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這一點兒也不難。”波旬堅持繼續說道，他的瞳孔裏透出狂熱的光，他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又說：“我有一些快糖，可是我自己無法提純。如果你能換一些安非他明給我的話，你不會吃虧的，我保證你能大賺一筆。”


  帕特裏克的雙手從捂著的耳朵和放了下來。


  波旬心中一喜，看來利益麵前沒有人是不動心的，他欣喜地說道：“現在我已經掌握了不少快糖買賣的資源，隻要你給我足夠的安非他明，我拿來偽造死亡。其餘的事都不用你管，隻做這一件事，你就可以賺……”


  波旬的話還要沒完，就看帕特裏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帕特裏克咬牙切齒地把臉湊到波旬麵前，絕然地說：“要不是真理部的壓力，典獄長找上了我，你自殺我也根本不可能會來看你，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會幫你，你最好當成從來不認識我。”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又說：“如果，你再來找上我，無論有何後果，我都會第一時間先向真理部報告。”


  說完，帕特裏克轉身逃也似地離開了急救室。隻剩下波旬一個人頹然地倒在床上，他看著帕特裏克的背影大叫道：“我不可能放棄的，我一定要離開這兒。”


  帕特裏克這是和自己徹底撕破臉了，看來利誘是不好使了，得想想別的辦法。波旬又想起那天老羅爾告訴他的那些話，如果沒有那些話，也許他會一直安於在監獄裏呆下去。


  可是，既然他知道了，那麽他就沒有理由也不可能再在P-87J裏呆下去，無論如何也必須離開。有一些事，無論多少險阻你都會去做，這就叫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