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遁走
入夜,黑暗將寧胡城吞沒,隻剩點點燈火在黑暗中燙出一個個洞。
涼風呼嘯不斷,但寧胡城中那地獄一般的燒焦味卻久久不能隨風消散。
“嗚嗚,嗚嗚”
雄渾的號角響了起來,閑散的軍士與軍奴紛紛熄火進入營帳準備休息,而有守夜任務的軍士則披甲執銳登上城垛,警惕的望著四處。
在城內一角,昭武咄連帶三個心腹在號角吹響之後還沒有熄滅篝火進帳休息。
“昭武旅帥您別再喝了,戰時飲酒可是有違軍律的!要是被上官知道了,你又得挨軍棍了!”,一名伍長善意提醒道。
昭武咄端著酒碗眼神迷離的望著火堆:“耶耶我喝就喝了!又怎麽樣?我為他賀拔韜征戰,砍過的賊頭不下二十顆,可他呢!為了一個下賤的軍奴居然如此羞辱我!我不服!”
伍長趕緊上前捂住昭武咄的嘴:“您喝醉了,開始說胡話了”
昭武咄一把推開伍長:“我沒有說胡話!他賀拔韜憑什麽打我軍棍?憑什麽?不就是比我從軍早幾天,比我出身好一點嘛!”
伍長嚇壞了,昭武咄此言可是逆言,要是被賀拔韜聽見了,可不止挨軍棍這麽簡單。
他趕忙滅了篝火,與其他人一道將昭武咄往營帳中拽。
可昭武咄卻一甩手掙脫了眾人,將酒碗狠狠摔在地上:“你們拉拉扯扯的幹什麽?我不睡覺,我要去城外夜巡!”
伍長大驚失色:“您瘋了!現在外麵到處都是賊軍的斥候,出去等於送死,新來的豆盧將軍不是已經禁止任何人出城了嗎?”
昭武咄打了一個酒嗝:“那又怎麽樣?我就是要出城!你們,你們幾個跟我一起去”
“啊?一,一起去?”
昭武咄反問道:“我平時也沒少關照你們幾個,難道你們幾個要忘恩負義背棄我嗎?”
“昭武旅帥,您誤會了,驃下從未有背棄過您的想法”
昭武咄一把攬住說話的人:“那就跟我一起出去夜,夜巡”
無奈之下,這幾個人隻好穿戴好甲胄,在馬廄取了戰馬,跟著昭武咄來到了寧胡城西門。
把守城門的隊正見有來人,便上前阻止:“你們要幹什麽?!”
昭武咄借著酒勁搖搖晃晃的走到隊正對麵,抬手就是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連我都不認識了!”
隊正一下子被打蒙了,捂著臉看著昭武咄不知道該說什麽。
昭武咄指著城門大喝道:“開門!”
隊正一臉委屈:“昭武旅帥,豆盧將軍的將領您是知道的,誰也不許出城”
“耶耶我奉命出城夜巡,開門!”
隊正咬牙思索了一會兒,又言道:“要出城也可以,請昭武旅帥出示豆盧將軍的手令,這樣驃下也好交差啊!”
“娘的!我看你是找死!”,昭武咄又上前將隊正踹倒在地:“耶耶我出城有大事,耽擱了你擔待的起嗎?!我再說一遍,開門!”
隊正被逼的實在沒辦法了,不得已向手下軍士喊道:“開門!”
於是乎,寧胡城西門大開,昭武咄帶著三名心腹出了寧胡城西門,絕塵而去。
黃土在下,明月在上,他們披著清輝向前。
戰馬嘶鳴吼叫,四蹄踏出一道道煙塵。
慢慢的,寧胡城被山丘阻擋;慢慢的,山丘又染了墨色,緩緩隱入黑暗中;慢慢的,沼澤看起來越來越小,最後隻剩一小片嵌在夜色中的亮點。
丹霞群丘越來越近,輪廓越發明顯。
迎麵而來的涼風像是刀子一般劃著昭武咄的臉,昭武咄逐漸清醒了起來,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在幹什麽。
“籲”
昭武咄勒住馬韁繩,戰馬便停在丹霞群丘一處隱蔽的地方。
他抬頭向前望去,之間眼前一片燈火通明,左右延伸數裏。
外有一丈高的木頭圍牆環繞,每隔三十步有一個望樓,樓上隱隱約約有人影活動。又每隔百步設一大門,有騎兵出入,絡繹不絕。
再外有兩道深溝,看樣子有一丈寬,但不知深淺。
而那燈火通明處,人聲鼎沸,戰馬嘶鳴,昭武咄甚至能聽清混雜聲音中的一兩句叫罵聲。
那就是西突厥七萬大軍的大營!
“呼”,昭武咄長處一口氣,右手慢慢攥緊馬韁繩。
其餘三人被如此大的陣仗驚到了,他們被嚇的不敢發出一丟丟聲音,生怕驚到賊軍引來了殺身之禍。
一刻鍾之後,伍長大概記下了賊營的規模和騎兵進出的規律,於是向昭武咄建議道:“旅帥,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去了,再待下去我怕生出危險,這裏可到處都是賊軍的斥候!”,說完,伍長便帶著其餘兩人調轉馬頭準備離開。
可誰能想到昭武咄竟然縱馬上前攔在了三人麵前。
伍長覺得奇怪,便問昭武咄:“旅帥,您這是······”
昭武咄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現在敵眾我寡,我們又沒有援軍,寧胡城恐怕守不下來了!”
伍長皺起眉頭:“昭武旅帥,您什麽意思?”
昭武咄咬了咬牙關,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我們總得奔個好前程不是?不能等死啊!再說了,賀拔韜那個混賬欺人太甚,我們留下來也得受氣,不如······”
伍長聞言大驚:“你,你要做那貳臣?!你要背叛大周?!”
“良禽擇木而棲。沒必要非得把自己的命搭上去,活著才有一切,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想一想你們,你們家中的妻兒老小,她們可都等著你們回家呢!”
伍長低下頭,襯思了許久才重新抬起來:“可是,可是背叛了大周,我們還能回家嗎?脊梁骨都要被戳爛了,妻兒老小也在鄉裏抬不起頭來”
伍長扔掉馬槊,抽出腰間的橫刀:“來吧,殺了我們你就可以去降賊軍了”
伍長的家裏窮,也不識字,能不能吃飽飯都是個問題。
他也不是自願打仗的,隻是折衝府召喚,他也就去了。
可這並不影響他又一顆忠誠之心,他的父親從小就告訴他是一名漢人,給他講武悼天王冉閔殺胡護漢的故事,這深深的刻在了他的骨子裏。
人窮不過口袋空空,人賤可是扒筋抽血!
孰輕孰重,心裏都有一杆秤。
話說到這份上,昭武咄明白,自己是勸不下昔日的弟兄了,隻好也抽出橫刀來。
寧胡城,西門。
西門城樓上燃著幾個火把,其中一個火把周圍繞著三隻灰色的飛蛾。
它們繞著火把上下翻飛,一會兒靠近橘黃色的外焰,被燙到之後又拍打翅膀飛遠。如此循環往複,似在與火焰搏鬥。
怎奈蚍蜉撼樹,螳臂當車,不出一刻鍾,這三隻飛蛾全都被燒死,帶著一律青煙緩緩落在地上,身邊還落些黑色的餘燼。
“哢噠,哢噠,哢噠······”
午夜時分,西方走來一匹戰馬,其上馱著一個血淋淋的軍士。
城上的軍士見有單騎來,馬上張弓搭箭,厲聲喝道:“誰?!”
馬上軍士想要抬頭應答,但卻失去重心墜落在地上。
城垛上的軍士聽見墜地聲,便取下一個火把扔下去,借著光亮竟發現是己方軍士,馬上用繩子吊幾個人下到城外去查看。
沒錯,這名血淋淋的軍士正是跟隨昭武咄的伍長!
他努力睜開眼睛環顧站在他周圍的周軍軍士,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指著西方,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言道:“昭武,昭武咄,昭武咄降賊了,昭武咄,降,降賊了······”
言罷,他的嘴角湧出大量的鮮血,手軟趴趴的垂下,瞳孔放大,然後渙散,胸部一點一點癟下去。
他,是個好軍人!
昭武咄降賊對於寧胡城來說不是個好消息,一旦昭武咄將寧胡城的情況悉數告知阿史那餒子和論讚婆,那他們馬上就會製定相應的戰術應對。
迎接寧胡城的,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何果夫該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