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爆裂
狼丘突施騎大營,子時四刻。
風雨飄搖,雷電肆虐,天昏地暗,這片生機初現的土地正在遭受自然之力的打擊,仿佛曆經世界末日。
萬千雨點匯聚成水流毫不客氣的灌進鼢鼠挖的隧洞裏,鼢鼠被逼無奈值得逃出來,在風雨中四處亂竄尋找避雨地點。
這時,一陣踏水聲由遠及近,慌了神的鼢鼠停下來抬起頭來不斷拱鼻子四處找尋,希望能辨別聲音的來源。
正當鼢鼠已經大致確定聲音來源準備規避的時候,一隻馬蹄子直直踩了下來,狠狠將鼢鼠踩進爛泥之中。
嘩啦
一名突施騎騎兵正策馬極速向前,馬蹄子突然踩到什麽東西滑了一下,戰馬直接失蹄摔在了地上,馬背上的軍士被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但軍士卻顧不得檢查自己有沒有受傷,甚至連臉上的汙水也顧不得擦去。
他急切的拉動韁繩拽戰馬起身。
但戰馬的前蹄已經折斷了,再也不能站起來了。
軍士一著急,甩下韁繩叫罵一句便急匆匆向中軍大帳跌跌撞撞跑去。
踏噠踏噠
昂昂
雜亂的腳步聲與戰馬的嘶鳴聲回蕩在突施騎中軍大帳周圍,一群又一群的軍士策馬自四麵八方趕來,按照編製排好隊列,佇立在大雨之中。
積水從軍士們的氈帽上落在臉上,又自臉上滑過聚在下巴上,再從下巴滴落,點在馬背上。
嘩啦!
一道閃電劃過,刺眼的白光照映著軍士們狠辣的臉龐,也映照著閃著寒光的兵刃!
戰馬被閃電刺了眼,昂頭高鳴一聲,低下頭左右搖擺著馬頭,噴出一股熱氣的同時,煩躁的抬起前蹄刨著地上的爛泥,似乎已經等不及要衝鋒了!
此刻,任憑中軍大帳外嘈雜吵鬧,但中軍大帳內卻是一片寂靜。
烏質勒靜靜站在一旁,娑葛則急躁的來回在帳內踱步。若是不小心弄出一些聲響來,烏質勒便會瞪娑葛一眼,示意他安靜不要吵到何果夫。
而何果夫此時正端坐在坐席上,輕閉雙眼,右手放在案幾上,食指輕輕敲著,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仿佛外麵的嘈雜與他毫不相幹一般。
娑葛轉了有一個多時辰了,見何果夫不動,終於耐不住性子,上前兩步想要開口說話。
烏質勒眼疾手快急忙衝上來拽住娑葛的袖子,搖頭示意他不要開口。
娑葛伸手指了指何果夫,烏質勒便皺了眉頭,眼神突然狠辣起來。
娑葛慫了,他一甩手悶哼一聲,轉身過去又繼續踱步。
剛踱了兩步,何果夫突然發聲了:“什麽時辰了?”
烏質勒本來想回答,但娑葛卻向前疾走兩步,搶先言道:“子時四刻了”
何果夫又問:“將令傳下去了沒?軍士們都到了嗎?”
娑葛聞言急匆匆走出帳外,不一會兒又匆匆回來,向何果夫稟報道:“都到齊了!什麽時候進攻?!”
何果夫卻沒有回答娑葛,繼續用食指敲著案幾。
娑葛到底是年輕,不像是烏質勒那般沉得住氣,他見何果夫又不說話了,便追問道:“何長史!你下令讓軍士們集結,軍士們已經集結完畢,為什麽還不出兵?!你到底在等什麽?!”
烏質勒見娑葛如此無禮,急忙嗬斥娑葛道:“放肆!你怎敢在長史麵前如此無禮?!”
雖然烏質勒聲色俱厲,但娑葛這一次卻不願再向何果夫低頭:“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不精打細算將糧食耗光,明天就要斷糧了,今晚必須出擊!如若不然,必然兵變!”
“今晚是生死存亡時刻,但你卻泰然自若,一點也不著急。對,突施騎與你無關,你是漢人,是安西都護府的人”
“但是你別忘了!突施騎是海耶的娘家!突施騎要是沒了,海耶的根也就沒了!!你在安西站穩腳後跟的資本也就沒了!”
娑葛這番話說的很重,何果夫聽到這番話之後,當即睜開眼睛看向娑葛,眼中皆是不悅。
烏質勒很明銳的洞察到了何果夫眼神中的不悅,他當即上前打了娑葛兩個巴掌:“你個混賬!口出狂言!!”
娑葛摸了摸臉頰,低頭啐出一口血水:“好,你不動,我帶著他們去!我帶著他們去打沁圖勒和呼律卑!你們就在這等著吧!”
“要是贏了,給我們慶功,若是輸了,那便幫我們收屍吧!”,說完娑葛轉身便要出帳去。
娑葛是佩服何果夫的,他知道何果夫的本事,也知道何果夫的算計。
但這一次他空手前來,直接就要借兵作戰,難免讓娑葛有些芥蒂。
若是何果夫能帶兵打出些成績到也罷,但何果夫偏偏什麽作為也沒有,反而一大堆迷惑行為,這就讓娑葛更是不悅了。
現在整個部落即將斷糧,真真是生死存亡的地步,但何果夫卻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這如何不讓娑葛惱怒?
“站住”,何果夫見娑葛要走,喊住了他。
娑葛緩緩轉過身來:“你要怎樣?”
何果夫站起身來,直視娑葛道:“我說過了,有人會來求我們出兵,到那個時候再出兵”
娑葛據理力爭道:“誰會求你出兵?誰會?哦,對對對,有,有人求你出兵,我求你出兵,我求你出兵行不行?!”
何果夫的臉色陰沉下來了:“我再說一遍,會有人來求我出兵,到時候再出兵!”
娑葛攤手大叫道:“哪裏有人請你出兵?!你是不是想拖垮突施騎?是不是?!你想收拾掉草原上所有的狼,殺死不聽話,把搖頭乞憐的養成狗,是也不是?”
娑葛的話將何果夫徹底激怒了。
何果夫是想打壓草原其他勢力,以穩固安西都護府的統治,但他一直是將突施騎當做援手培養的,並沒有任何要打壓的意思!
烏質勒也察覺到情況往失控的方向發展了,他急忙出麵調停:“娑葛!你這沒教養的東西!我告誡過你多次,遇事冷靜,遇事冷靜!你為何還是如此急躁?!”
烏質勒也是老狐狸,他話語之間在無限縮小娑葛的過錯,將娑葛的錯定格在不冷靜上,最大限度的保護娑葛。
烏質勒教訓完娑葛,又對何果夫言道:“何長史,娑葛還年輕,遇事難免情緒化,說話沒個分寸,惹到了您。我代他向您賠禮道歉,還望您寬恕他”
按道理來說,既然烏質勒發話了,何果夫看在烏質勒的麵子上,多少應該包含一下娑葛。
但何果夫明白,娑葛是一隻被鐵鏈拴住的狼,若是下嘴咬了人,那便不能姑息,一定要好好教訓。
否則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慢慢的,狼就會睜開鎖鏈,將主人殺死······
於是何果夫故意不回應烏質勒的話,而是坐回坐席上,隨手抽出放在一旁的橫刀來放在案幾上,並挽起左胳膊的袖子,將左臂也放在案幾上:“沒人來求我,我砍左臂,有人來求你,你砍左臂,你可敢?”
娑葛兩三步衝到何果夫麵前,粗暴的挽起袖子將左臂擺在案幾上,針鋒相對的對何果夫說道:“有什麽不敢?!但你得說個時間!我不可能等你一個晚上!”
“兩刻鍾”
“好!就兩刻鍾!”
滴答,滴答······
中軍大帳有些漏水,皮革的接縫處不斷有水滴滲出,滴落在精美的地毯上,不一會兒,地毯上便被浸濕了一大塊。
此時的大帳之內出奇的靜,三個人各自能清晰的感受到心髒在胸膛中奮力的撞擊。
娑葛轉頭看了一眼被浸濕的地毯,他眯起眼睛看向何果夫:“何長史,差不多了兩刻鍾了吧?沒人求你出兵!”
但何果夫卻似沒聽到娑葛說話一般,默不作聲。
娑葛見何果夫不出聲,得意洋洋的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遍:“兩刻鍾了何長史!你輸了!”
不可一世的何果夫,被吹上天的何果夫,今日要在娑葛麵前栽跟頭了!娑葛很是興奮,他已經迫不及待要給何果夫一個教訓了!
可何果夫這一次回應娑葛了,但聲音卻很小,娑葛沒聽清何果夫在說什麽:“什麽?”
不料何果夫突然睜開眼睛:“你輸了!”
何果夫話音剛落,一名突施騎軍士自帳外匆匆跑來跪地請道:“啟稟何長史,胡陸屋闕部少啜拙可求見您”
烏質勒聽聞此言,心頭一顫,何果夫言中了,何果夫言中了!真的有人來求他出兵了!
烏質勒之前隻是聽說何果夫的本事大,但從來就沒真的見識過,今日一見,實在是驚為天人!
能卜會算,料敵於先,天人也不過如此!!
一瞬間,烏質勒直覺得心潮澎湃,但心中又是一陣後怕!
他慶幸自己與何果夫站在一頂帳篷內,而不是與何果夫反目為敵!何果夫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烏質勒也慶幸自己能將海耶嫁給何果夫,跟這樣的人攀上姻親,是莫大的福氣啊!
而娑葛在聽到軍士的匯報之後,大驚失色,整張臉變得鐵黑,斷斷續續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這,這······,我······”
與此同時,娑葛的心裏突然害怕起來,在這一刻,他如芒在背,如坐針氈!甚至連頭也不敢抬起!
輸了,娑葛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
何果夫玩味的看向娑葛,正準備說話。
烏質勒見大事不妙,搶先上前踹了娑葛一腳,大喝道:“你個混賬!還不跟何長史賠禮道歉?!”
娑葛的自信心在一瞬間被摧毀,他現在在何果夫麵前如同一名無知的孩童一般。
娑葛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向何果夫跪下猛磕下一個頭:“何長史恕罪啊!”
何果夫麵無表情的伸手拿起刀,緩緩站起來,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娑葛:“把左臂伸出來”
烏質勒急忙勸解道:“何長史,您······”
何果夫聞言看了烏質勒一眼,烏質勒被嚇得當即閉上了嘴,不甘卻又無奈的看著娑葛。
娑葛偷瞄了何果夫一眼,顫抖著伸出左臂放在案幾上。
何果夫雙手持刀,高高舉起蓄力,而後用盡全力揮砍下去!
“啊!”
一聲淒厲的哀嚎響徹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