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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夏花開了

  唐家姑奶奶和沈家小叔子的關係不尋常,兩人走得親近, 閑言碎語雖不長腳, 卻似秋風一樣, 冷不丁地就躥入了旁人的門戶中。


  各家都要過八月十五, 唐玉蝶在自己房門口挂彩色燈籠, 她個子生的矮, 這回站在椅子上也夠不著, 沈醉從那邊走過來,唐玉蝶喊:「喂,來幫我一把。」


  「嫂嫂不如先下來吧, 我來替嫂嫂掛燈籠。」


  「少說屁話,托著姑奶奶,姑奶奶馬上就要好了。」


  唐玉蝶說一不二, 沈醉嘆口氣, 走過去問:「嫂嫂想我怎麼幫你?」


  「你抱著姑奶奶的腿, 姑奶奶坐在你肩上, 不就夠了嗎?」


  沈醉起先沒動, 唐玉蝶踹他一腳, 「快點的,木頭樁子一樣,快點!」


  這一腳伸出去沒踹到人,唐玉蝶自己倒是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沈醉趕緊走過去扶她, 「嫂嫂, 你站穩了。」


  「嗯,我準備好了,你使點力氣把我抱起來,我不是很重的……」唐玉蝶往房梁下掛燈籠,沈醉托著他哥哥的新婚妻子,他哥哥的新婚妻子坐在他的肩上,兩人不知不覺,不知覺後頭來了人。


  沈約來了半晌,他一直瞧著唐玉蝶的動靜,他沒說話,他的大舅哥也沒說話。唐縱一直看著唐玉蝶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肩上動了又動,笑嘻嘻的,唐大都督等他的妹妹跳下地面,轉過身來,才不陰不陽來了一句:「燈籠掛的不錯。」


  「那當然。」唐玉蝶一回頭,就發現不對勁了,她的丈夫連帶著她的哥哥都在燈下看著她,唐三小姐心道,要命,真他.媽.的就是個燈下黑。


  沈約沒有說話,唐縱上前去撥了撥唐玉蝶剛剛掛好的燈籠,說:「還是偏了點,你坐錯了地方,所以掛歪了燈籠。」


  外人看起來,唐家的小小風波並沒引起甚麼大浪,畢竟沈醉是沈約的親弟弟,唐玉蝶又是他的妻子,他能把他們怎麼辦?

  舒芬坐下來和霍韜聊天的時候,就帶了點別的信息出來,「唐縱覺得他親妹妹不成氣候,壓不住沈約,他回去找幫手了。」


  「甚麼幫手?」霍國公爺躺在搖椅上,「再找個姊妹來?我記得唐家二小姐嫁了,唐家四小姐才十三歲,唐五小姐十一歲,唐縱找誰,找唐四還是唐五?」


  「呸!」舒芬道:「你想得美,區區沈約,也值得唐家動用這麼多嫡親的小姐?這回唐縱招來的是他母家那邊一表三千里的一個表妹,他想找個人幫幫唐玉蝶,也順便制住唐玉蝶。」


  舒芬拍拍手,「唐縱那個一表三千里的姊妹,好像也是我的姊妹,這麼表親論起來,我們都還扯著點關係。」


  「來的是誰?」霍韜摸了摸眉毛,「沈約這人軟硬不吃,唐玉蝶和他崩了是遲早的事,唐縱不信邪,非得賠上個妹妹才知道撞南牆。」


  舒芬端著冰鎮的蓮子茶,說:「唐縱就惦記沈約手裡那點證據,他唐大都督貪.污.腐.敗又不是甚麼新鮮事,用得著這麼緊張沈約小小一個兵部主事嗎?我看沈約和唐縱之間還有點甚麼是咱們不知道的,他們在互相遮掩。」


  「嗯」,霍國公爺笑了笑,「傳說錦衣衛還知道天下人所有事呢,你去問馬鳴衡,你今天放了幾個屁,他馬指揮使知道不知道。」


  「哧哧,哧哧」,舒芬吱吱笑,「這來了北京城一個多月,朝鮮崔家的兩位公子有甚麼動靜嗎?」


  霍韜看著自己的手指頭,「沒什麼,就是聽說他們打算開家鋪子,咱們以後可要多幫襯幫襯。」


  霍韜說話做事不喜歡把話說透,也不喜歡把事做絕,這是他和唐縱不一樣的地方。唐大都督咄咄逼人,但霍韜不喜歡這麼干,他喜歡慢火細熬,也總能把水燒熱。


  崔蓬坐在自己的閣樓上整理書冊,夏生在樓下喊:「少爺,來客人了。」


  戌時都過了,城中開始宵禁,五城兵馬司的人巡防治安和火災,霍國公爺靜悄悄從他家後院出來,進了朝鮮國來的崔家人的門庭。


  霍國公爺上樓,女人頭也沒回,霍韜說:「怎麼的,鋪好床準備自薦枕席啊?」


  「咳」,崔蓬扭過頭來,「我怕你在自薦枕席之前,我會先拆了你的胳膊。」


  霍韜在軟塌上坐了,中秋過了,窗外有涼風,霍韜說:「南京那邊有消息了,你的事情,可能會被拿出來重審。」


  「重審?」崔蓬這才來了興緻,她給霍韜倒茶,「朝鮮那邊的茶,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嗤」,霍韜睃她,「瞧你這樣兒,我一說重審,你就會動了,我剛要是不說,你是不是都準備送客了?」


  崔蓬坐直了,她說:「幾日之前,我去國公爺府里拜會的時候,我就想同國公爺要個說法。」


  「說法?\

  霍韜瞧崔蓬,「我記得我沒睡過你啊,你要甚麼說法?」


  夏生端了果品上來,愣愣站在門外,霍韜看他,「進來吧,我和你們公子說笑話呢。」


  秋天有了柑橘,霍韜剝開一個,吃了一片,又遞給崔蓬,「吃吧,不錯,甜。」


  崔蓬望著他,「我說你這人……」


  「我怎麼啦?」霍韜雙手捂著胸前,「你別想欺壓我,外頭就有五城兵馬司的人,你要是想欺負我,我會喊人的啊。」


  「夏生,你下去吧。」


  崔蓬攆走夏生,她往霍韜身邊移了移,霍韜往後退,崔蓬一把捏住霍國公爺的手腕,「你個騙子,趁著我生死不明,你騙了湘靈的身子,你還騙她入宮,你還說你會和她白頭偕老?」


  霍國公爺咧嘴,「她說的?」


  「我自己想的。」崔蓬道:「廢話不需多說,你只要告訴我,是與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


  崔蓬抿著嘴,霍國公爺身體忽然前傾,他逼到崔蓬跟前,「戚英姿,你腦子還是有問題,這麼些年,就沒見好啊!」


  霍韜的鼻子快碰到崔蓬的鼻子,女人往後退,男人一把摟住她的腰,「戚英姿,你得瑟甚麼,你現在安全了嗎?莫說沈約認得你,馬上就要回京的翰林院學士楊寶兒認得你,就這北京城裡起碼就有三個人認得你,還有你那些大大小小的兄弟們都認得你!唐縱只需要找到他們其中一個,你的假身份就被拆穿了,你得意甚麼?」


  崔蓬蹙眉,「那你說怎麼辦,難道要我再去死一回不成?」


  「嗤嗤」,霍韜道:「我看這是個好法子。」


  「這是個好法子?」崔蓬被霍韜抱著,她去拉他的手,「好個屁,要死也是你先死。」


  霍韜將崔蓬往自己懷裡一拉,「我的意思是,你死了崔蓬,換個女人身份,住到我府里來,到時候沒人認得你,當真是一勞永逸了。」


  崔蓬望著霍韜,霍韜望著她笑,女人將霍韜往床上一摔,霍韜道:「這麼急?」


  「我呸!」


  崔蓬壓在霍韜身上,胳膊鎖住他喉嚨,「你搞甚麼鬼,湘靈的事情你怎麼說,她說她不想在宮裡住著了,她要出來,你打算將她怎麼辦?」


  霍韜躺在崔蓬的床上,他仰著頭嘆氣,「姑奶奶,姑奶奶們,你們都是姑奶奶!我的大姑奶奶,你回去告訴二姑奶奶,買回家用過的東西還沒有無故退換的道理,皇帝陛下都被她用過幾次了,現在還想換人,是不是晚了點?」


  「哧哧」,崔蓬低聲笑出來,末了,她覺得好笑,便哧哧笑個不停。


  霍韜說:「皇帝是那用過就丟的物件嗎,自來只有妃子失寵於皇帝的,你何來聽說過皇帝被妃子厭惡,繼而失了寵的?白姑娘是我誆騙進宮的不假,但她現在也過得很好,咱們的皇帝陛下喜歡她,珍愛她,待她如珠如寶,她還有甚麼不滿足,非想著要出來?」


  霍韜嘆口氣,「出來也可以,和你一樣,死了再出來。要不然這麼個大活人,我弄不出來。」


  「那你當初.……」崔蓬心想,男人的嘴,信他們不如信世上有鬼。


  霍韜側了個身,一手撐著頭,他扯崔蓬衣裳,「戚姑娘,求您寵幸於我吧,在下失寵很久了,求您能一親我的芳澤,解解我的乾渴。」


  崔蓬一腳踢在床邊上,「滾.你.媽.的,老子看不上你,滾!」


  霍韜險些從床上掉下來,崔蓬彎腰拉他,不想手掌反被握住,霍韜說:「沈約你就不要再想了,他不是你的,我覺得你也不是他的。」


  崔蓬低頭看他,霍國公爺換了個笑臉,「你別不信邪,搞不好你是我的。」


  「咳咳」,崔蓬又要咳,霍韜捏著她的手,說:「其實沈約也就先我認識你兩個月,我覺得你們女人都挺有意思的,非講究個甚麼先來後到,但排個先後又有甚麼意思?你在認識沈約之前,已經認識了你的那些弟兄們,你怎麼沒嫁給他們其中一個?」


  「我……」


  霍韜笑,「你……你不出來了。因為你過去沒見過沈約那種男人,你受了那種男人的吸引,於是你給自己心理暗示,你愛上他了。可你真的愛上他了嗎?他娶親的時候,你有沒有以身代之的感覺,他和唐玉蝶成了夫妻,你為什麼不去殺了唐縱兄妹,那你就能拆開他們了。」


  崔蓬嘆口氣,「你舉的例子太極端了,我心繫沈約,也不代表我要高舉屠刀向他的妻子和大舅子,我不一定.……」


  霍韜搖頭,「阿姿,你還不夠愛沈約,其實你還不夠愛他,於是你很彷徨,你進退兩難,進一步覺得自己有罪,退一步覺得自己不甘,明明你是先認識他的,為什麼他成了別人的丈夫。」


  崔蓬很難回答這些問題,她有想過她和沈約以後怎麼辦的問題,可臨到頭,霍韜一一戳破,她又覺得自己的感情其實不是那麼牢不可摧。


  「阿姿,照我的說法,你裝一輩子男人也等不到沈約,你只會給他不娶你的理由,哪個男人會娶個男人回家呢?」


  「霍韜,我.……」


  霍韜鬆開崔蓬的手,「好了,不說了,我叫人給白湘靈傳信,讓她安心和皇帝過日子,咱們皇帝陛下年輕英俊,又是九五之尊,絕不至於辱沒了咱們貌美的白姑娘。」


  「嗯,」崔蓬背過身去,低聲笑了。霍韜又添一句:「就像我也不至於辱沒了你一樣。」


  她才轉身,又感覺有人在給自己梳頭髮,霍國公爺拿著一把半月形的白玉梳,他說:「其實咱們倆挺合適的,你不男不女,我陰陽怪氣;你豪邁英武,我小心翼翼;你衝鋒陷陣,我在後頭替你搖旗吶喊,『吾家妻子悍勇』!你不覺得咱們倆個真的挺合適的嗎,起碼比你和沈約合適,不如你真的考慮我看看?」


  崔蓬回頭,女人要做怪臉,霍韜點她額頭,「大隱隱於朝,朝中高人多了去了,沈約多年都熬不出頭,你這點腦子,怎麼敢換件衣服就往朝廷里鑽?」


  「我……」


  「好了,不說了。」霍韜將梳子放在台上,「送你的,也是徽宗用過的東西,比你的簪子值錢那麼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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