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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疑獄事件

  沈約想不想吻崔蓬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奉命南巡的翰林院大學士楊寶兒回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彈劾了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鍾水齋, 楊寶兒在奏章中寫道:「南都都察院右都御史鍾水齋所掌南都都察院之獄事,多有不清,首先以嘉靖十年從五品游擊將軍戚英姿出逃案為要。嘉靖十年秋,寧波衛從五品將軍戚英姿先是無故被關押於南都都察院, 而後南都三法司連同兵部與通政司尚未正式會審, 接著南都都察院便上報游擊將軍戚英姿越獄出逃,然則此案件疑點重重, 都察院右都御史鍾水齋更是罔顧事實,多有隱瞞。臣今日所彈劾之事,除了從五品游擊將軍戚英姿事件,還有於三月前發生的海州慘案。


  南都都察院右都御史鍾水齋有一家奴, 原居海州,三月之前,這位家奴之子回海州探親, 當日風大,此人從馬上墜下, 又被一路過的馬車車輪碾過, 當場斃命。鍾家的家奴後來奔赴海州,將那名駕車的車夫殺死, 用以泄憤。


  而後南都都察院右都御史鍾水齋明知此事, 他的家奴當街行兇殺人, 鍾水齋卻不聞不問。鍾水齋身為南都都察院右都御史,掌南直隸之刑獄訴訟,故鍾水齋熟知大明律法,卻知法犯法。臣楊寶兒大膽上書,要求南都都察院右都御史鍾水齋還給海州民眾一個公道,亦還給寧波衛從五品游擊將軍戚英姿一個公道。」


  一石激起千層浪。


  舒芬收到消息,連忙趕去同霍韜分享,「這楊寶兒是不是受了甚麼刺激,鍾水齋在南京城根深蒂固,又與慶王交好,他怎麼敢直接就碾上門了?」


  霍國公爺仰著頭,說:「我怎麼就覺得此事不對勁呢,鍾水齋的家奴之子墜馬,家奴奔赴海州打死了車夫,你聽著不耳熟嗎?」


  「墜馬,殺人泄憤?」


  舒芬猛地坐直了,「咿呀,楊寶兒這是有意為之借古喻今啊?媽的,甚麼家奴,狗屁!他是想說鍾水齋想造反吧!」


  「噓」,霍韜咳一咳,「嚷甚麼,就你懂得多。」


  舒芬吸口氣,「好呀,好個楊寶兒,現在造事都敢往那方面扯了,你瞧他說的家奴和車夫,不就是在說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嗎?胡惟庸的兒子墜馬,被路過的馬車碾死,胡惟庸轉頭就去把車夫殺了,你說這楊寶兒在翰林院呆了幾年,沒變成個書獃子,反倒是長進了啊。」


  霍韜道:「這就是為什麼人家能後來居上的原因,他晚你數年入翰林院,現在已經當上了正五品大學士,而你還是個六品編修,你凡事都慢了人家好幾拍。」


  「哧哧」,舒芬一邊笑,一邊嘖嘖稱奇,又一隻手捏自己的耳朵,「他也真會選日子,他說的嘉靖十年秋天戚英姿案,現在剛剛過了中秋,又是一個秋天,你說他怎麼這麼會挑時機。」


  霍韜仰著頭,「鍾水齋要倒霉了。」


  舒芬低頭啖一口茶,「誰說不是呢。胡惟庸打死了人之後,洪武皇帝生氣了,那胡惟庸就說要賠錢,胡惟庸說他給車夫家屬賠償黃金,洪武皇帝不高興;他說他賠償錦緞,洪武皇帝還是不高興,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不過話說回來,出了這種事,本來就賠償甚麼都不行,皇帝心裡怎麼都不高興。」


  霍國公爺道:「所以胡惟庸殺人償命了,並且死也不是死一個,當年死的是一個串串。」


  舒修編搖頭晃腦,「那也得是胡惟庸喪子殺人,胡惟庸是誰,他鐘水齋是誰,他也配?」


  霍韜與舒芬在霍家花園裡說得起勁,另一邊唐縱也聽到了消息,他正在自家后宅和沈約說這件事。


  唐縱問沈約,「嘉靖十年,秋天,我記得你還在寧波衛,那甚麼五品將軍的事情你知道嗎?」


  沈約疑心唐縱是在詐他,他在寧波衛一年有餘,他於嘉靖十年五月到寧波,同年秋天戚英姿失蹤,而他直到次年秋天才離開寧波衛返回北京兵部,這些都是很好調查的事情,唐縱不可能不知道。


  事實上,唐縱的確很清楚沈約和戚英姿的關係,包括沈約在嘉靖十年的初夏大病了一場,那位女將軍衣不解帶連續照顧他二十多天,這等軼聞唐縱也很清楚。


  沈約被唐家看中之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想清楚,唐家究竟是因何看上他。若論才幹,楊寶兒也是上上之選,若論家世,楊寶兒與孫承澤等朝中新貴都優於他良多。他們那一批次的進士猶有多選,更遑論後來湧入官場的新科進士們,更是人才濟濟。


  唐縱對於沈約的選擇也出乎嘉靖帝的意料之外,在首輔李時告知嘉靖帝唐家預備擇婿的時候,嘉靖帝還以為唐家瞧上了哪門新貴,誰知道是個聲名不顯的沈約。


  嘉靖皇帝對沈約還有印象,他聽了李時的彙報,仔細想了想,這個沈約就是當年在廷試現場寫一手金錯刀之人,金錯刀,亡國字體也。


  沈約當年在一手金錯刀上冒犯了他,嘉靖帝有點想不起來了,沈約這些年都在做什麼,或者他是否仍然還在大明朝廷為自己服務?

  沈約在兵部,依舊在兵部當個主事,這六年以來,他沒有太大的作為。


  嘉靖帝本來已經快忘了當年那個心思靈巧的年輕人,這回李時提起,又加上他被唐縱看中,嘉靖帝又開始想起這個人了,於是才有了沈約跟著張簡之和方孝安的南直隸之行。


  唐縱拍著手,「既然你是在寧波衛呆過的,那難免在此案進入議程的時候會被人提起,你想好沒有,這事該怎麼個說法?」


  沈約心道,怎麼個說法,你想我怎麼個說法?

  唐縱又開始敲打沈約,說:「娶個什麼樣的妻子對於仕途來說是很重要的,特別是對於你們這些沒有根基的文官來說。」


  唐大都督低頭彈了彈指甲,又用一根小銀刀磨了磨,「想當年大都督藍玉功勛卓著,可就是因為納了幾個元朝留下的宮女做妾,導致險些耽誤了自己的晉陞,他當年封爵可是一波三折。」


  沈約心道,我自是比不得藍玉藍大都督,倒是唐大都督你,你別把自己比作藍玉就好了。沈約心中想,再有一樁,藍玉當年納的妾可不是元朝的宮女,他納的是元順帝的公主,若真是只納幾個宮女,還不值得洪武皇帝那麼生氣。


  唐縱說一句,沈約內心裡就駁他一句,但唐縱低頭磨指甲,沈約也沒出聲,於是唐大都督依舊自說自話。


  「那個姓戚的將軍如今可找到了?」


  沈約嘆口氣,「還沒有。」


  唐縱抬起頭來,他的小銀刀在指尖打了個轉兒,「要不要我幫你找找?」


  唐縱笑嘻嘻望著沈約,「聽說那位戚將軍還是個美人兒?」


  不,她不是!沈約心道,她實在也算不得甚麼美人兒,別說比之白湘靈不算美,就是比起唐玉蝶的甜美相貌來也是略有不如。沈約笑一笑,「大都督認得她?」


  「不,我當然不認得。」唐縱道:「我不認得她,但你認得啊,雖說六年過去,物是人非,但人的感情是恆久的,是不會消磨的。」


  沈約心道,還感情不會消磨,那我怎麼聽說大都督的第一任妻子死了之後,大都督連一次都沒去墳頭前看過她。


  沈約內心裡將唐縱從裡到外拆解了個遍,唐縱說的話他不相信,也不願相信。


  唐縱無緣無故說起戚英姿,沈約還沒領會他的用意,等到花廳里站了一個女人的時候,沈約就明白了。


  唐縱招來的這個女人叫傅默寧,是唐家從陝西找來的,傅默寧穿戎裝,好像還是有品級的戎裝,唐縱說:「玉蝶不聽話,我找個人來治她,默寧過去是行伍里的軍醫,會武善謀,這回我讓她跟你回去,以後玉蝶斷然翻不起大浪來了。」


  沈約瞧見傅默寧的第一眼就似瞧見了當年的戚英姿,當年的戚英姿就是這樣用一根硃砂色的長布條系著頭髮,戚英姿的頭髮很長,傅默寧的頭髮也很長,走起路來一盪一盪的。


  唐縱道:「不要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默寧的工錢從我府里出,不增加你的負擔。」


  唐縱是不是故意噁心沈約,沈約已經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唐縱從哪裡找來這麼個女人,與原來的戚英姿有七分相似,唐縱這番連消帶打,到底安的是個甚麼心。


  沈家來了個傅默寧,外頭都說,唐大都督是知道沈約與唐玉蝶沒有夫妻之實,所以過意不去,成日里變著花樣補償沈大人。


  例如說唐縱今日送沈約一本《西昆酬唱集》,明日又弄來一套《西廂記諸宮調》,外頭的人都毫不懷疑,若是沈大人開口向唐大都督討要《清明上河圖》,中都督唐縱肯定也會想辦法給他的妹婿弄過來。


  外頭的傳言將唐縱與沈約說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榮辱相連。事實上沈約與唐縱遠沒有那麼和諧,好比唐縱送來的這個傅默寧,沈約覺得他弄巧成拙了。


  沈約從未表示過自己喜不喜歡傅默寧,但唐縱覺得他喜歡,不僅唐縱覺得他喜歡,就連唐縱的親妹妹唐玉蝶也覺得他喜歡。


  沈約心想,這兩人果真是嫡親的兩兄妹,唐縱心思不少,唐玉蝶更是花樣百出,在唐玉蝶看見傅默寧的第一眼,她就不想挖溝通渠了,她要對付傅默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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