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皮皮坐上永野的車一陣風地開回了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一路上整個人都沉澿在鬱悶與憤怒中, 咬牙切齒, 一言不發。
明天就要跟賀蘭觿離婚了, 從今以後自己跟這個人也沒什麼關係了,在K城都大方地同意分手了,她不明白此時此刻自己為什麼就不能豁達一點。只差一個手續祭司大人就是自由身了, 別說跟一個女人曬月亮,就是跟十個女人曬月亮也不關她的事。
可她一路上偏偏像個怨婦一樣不停地流淚, 連她自己都鄙視自己。
永野自然看出來了,他什麼也沒問。
皮皮的公寓座落在青年街太平洋大廈頂層, 是賀蘭觿早年在C城的產業之一。因地處鬧市黃金地段,離花店超市都近, 深得皮皮全家人的喜歡。皮皮去沙瀾的這段時間,爸爸、媽媽和奶奶就住在這裡。只是公寓每個月會收高額的管理費, 皮皮覺得這是狐族的財產,不好意思從賀蘭的賬上走, 堅持自己付,弄得媽媽報怨個沒完, 女婿這麼有錢,也不在乎這一點,好事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 逼著皮皮讓賀蘭付錢。皮皮深知媽媽愛佔便宜的本性, 而且便宜一占就是全套, 也不理她, 管理費每月三號直接從銀行卡划走。回來后爸爸告訴她,媽媽發現這套公寓帶有兩個免費的車位,而且是最好的位置,立即租了出去,如今收入不菲,托女婿的福,全家人都過上了小康的日子。
夜已深了,路燈閃亮,行人稀少。汽車駛到大廈左邊的停車場,皮皮拿著包正要下車,永野忽然道:「等等。我先下去看看。」
他熄了火,走到車外,隨手在遙控器上一按,將車門鎖上了。
公寓住戶的停車場都在室內底層。室外停車場車位不多,是臨時停車用的。隔著車窗,皮皮發現停車場上還停著一輛大巴。永野走出來后,大巴上也下來了三個高大的男人,為首的一位一頭捲髮,快步走向他,是修魚稷。後面跟著的兩人看上去也似狼族,皮皮覺得眼熟,一時想不起名字。
永野與修魚稷低聲交談了幾句,聽不清講的是什麼,看得出彼此十分防範。緊接著,後面的男人衝上去挑釁地推了永野一下,修魚稷喝了一聲。永野將頭上的帽子一摘,眼看就要動手,皮皮連忙拉開車門衝下去,擋在兩人中間。
「大家有話好好說!」皮皮攔住永野,「修魚稷,你怎麼在這?」
「皮皮,」修魚稷將挑釁的男子往身後拉了拉,「我跟他說我是你的朋友,他不信。」
皮皮這才想起身後那人是修魚家的老四修魚峰,在沙瀾的時候曾將自己推下鼠洞。旁邊的一位穿一身條紋運動服,沉默靦腆,一臉憂愁,是方雷盛——修魚稷的妹夫。
兩邊氣氛十分緊張,永野雙手握拳,冷冷地看著對方,又回頭看了一眼皮皮,沒吭聲。
「永野,我的確認識修魚稷,在沙瀾他曾經幫過我。修魚,找我有事?」
「我妹病了,需要看醫生。」修魚稷道,「我的朋友提議送她去急診。但我們不能隨便把她交給龍族的人——」
「很嚴重?」
「她懷孕了,肚子疼得厲害,懷疑是胎兒有問題。」
皮皮現在不能聽見「懷孕」和「胎兒」這種字眼,心中一麻,半天才緩過神來:「的確不能把她送到人類的醫院,會遇到麻煩的。我有個堂兄是獸醫,如果你能讓她變回狼身的話,我可以帶她去看看,就說……嗯……是我的寵物。」
沙瀾狼體形巨大,身量是狗的數倍,姿勢兇猛、攻擊力強、一看絕非善類。皮皮不確定「寵物」兩個字是否有說服力。
「你的堂兄……」修魚稷很猶豫,「有經驗?」
「他是個不錯的獸醫。經常給貓狗接生,也會開刀。狼和狗在身體結構上應當差不多吧?不過我堂兄不知道這個世界有狼族……」
「請你帶我們去找他好嗎?」方雷盛的樣子非常著急,「她就在車上,痛得很厲害。」
皮皮立即掏出手機給關小華打電話,手機、宅電各打了兩遍都沒有接,想到現在是半夜,手機可能靜音了,皮皮不死心地又打了一遍宅電,終於有人接了,是一個女生:「喂?」
「小雯,是我,關皮皮!」皮皮聽出是關小華的女朋友:「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有點急事找小華,你能叫他一下嗎?」
「他出差了,在北戴河呢。」
「什麼時候回來?」
「昨天剛走,是培訓,半個月吧。」
「那行,回來我再找他,晚安!」
皮皮掛掉手機,想了想,轉身看向永野:「永野,千美醫院你有認識的醫生嗎?」
——她想起在C城第一次見到永野,就是在千美醫院附近,或許他就是在千美醫院發現的皮皮,一路跟蹤過來的。
永野抿了抿嘴,沉默了幾秒,很不情願地點了一下頭:「我認識原慶。」
皮皮怔了一下,記得千美醫院的專家照片上有這個人,當時還問過他,前台說正在手術,所以沒見成。
「能幫幫忙嗎?」皮皮懇求地看著他。永野掏出手機,走到一邊,撥號后低聲交談了幾句,回來說:「他讓我們去醫院找他。二樓,十七號診室。」
一群人以最快速度來到千美醫院。
方雷盛將修魚清從車上扶下來,只見她一臉蒼白,痛出一頭冷汗,胸口急促地喘息著。雖是孕婦,肚子倒是不大。修魚清看見皮皮,眼光亮了亮,認出了她,嘰哩咕嚕地說了一串狼語,結尾又夾了一句「你好嗎」,大約是剛學的,語音古怪,皮皮微笑著拉了拉她的手,做了個讓她安心的姿勢。
末了從大巴上走下一個女生,個子比皮皮略高,小臉,薄唇,大眼睛,尖下巴,蓄一頭齊肩短髮,身子細長消瘦,很乾煉樣子。女生看見皮皮,雙眸炯炯地打量了她一下,伸出手來:「唐晚荻。修魚家的經紀。」
「關皮皮。」
兩人握了握手。女生掌力不小,捏得皮皮生疼。
「我知道這是一家正規的醫院,但我的顧客沒有醫保,如果收費超過五千,我需要你提醒我一下。」唐晚荻說,「因為我只帶了這麼多錢。超過的部分,只能是分期付款了。」
皮皮心裡有點不爽,這女孩子說話怎麼就這麼一板一眼的沒人情味兒呢?於是淡淡地道:「看病要緊,錢的事等下再說。」
「好。」
大門有保安,看樣子接到了原慶的通知,所以一路放行,順利走進大廳。
「請大家保持人形,這裡有監控錄相,」永野說罷將皮皮拉到一邊,低聲道,「我們正在觸犯狐律,抓到的話——」
「就說是我指使的。」
「OK。」
一行人從電梯上了二樓,找到十七號診室,裡面人聽見腳步聲拉開門,迎面出現一位年輕的男人,二十五六,個子不高,五官精緻,微笑時臉上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Hi!」他的態度何止大方,簡直是開朗,「我是原慶,你們可以叫我原醫生。」
見門開著,方雷盛急著要將修魚清送進診室,不料原慶忽然將門一關,將大家關在門外:「對不起,作為醫生,有幾個問題要先問一下。」
大家都怔了怔。
「永野說你們是狼族,狐族不跟狼族打交道,為了永野,我願意破個例。但是——」他認真地看了看幾位狼族的穿著,「你們不是從沙瀾來的吧?」
「他們是的。」皮皮說。
「沙瀾正在流行瘟疫,我懷疑你們身體攜帶了病毒。狐族目前對這種病毒能不能免疫還不知道。對不起,我不能幫你們看病,請立即離開,我要派人過來馬上消毒。永野——」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隻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緊接著修魚峰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一腳踹開門,將原慶往裡面一扔:「方雷,你們進來,原醫生,今天你不想治也得治!」
修魚稷低喝一聲:「四哥,不得無禮!」衝進診室將原慶從地上拉起來,幫他拍了拍灰塵,誠懇地道,「對不起原醫生,是我們魯莽了。事出緊急,考慮不周,我理解你的擔心。這樣吧,我們幾個馬上離開,在大樓外面等你,請你……請你務必看一下我三妹,她昨天就病了,至少開點葯或者指點一下出路,好嗎?」
原慶看了看永野,又看了看修魚稷,問道:「你們幾個沒有癥狀嗎?」
「什麼癥狀?」
「低燒?皮膚乾燥?渾身發癢?」
三個狼人互相看了看,搖頭。方雷盛的臉白了白,將懷裡的修魚清摟得更緊了。
「你三妹有?」
修魚稷看了一眼方雷盛,遲疑著,終於點點頭。
「你們先去吧,我帶她去隔離病房。」原慶從裡面推過來一輛平車,戴上手套,將修魚清扶到平車上,修魚清死死地拉著方雷盛的手,說了一串狼語。
「我可以留下嗎?她只會狼語,需要翻譯。」方雷盛道。
「不能。」原慶堅決搖頭。
「我會幾句狼語,可以簡單地翻譯一下。」唐晚荻說。
「嗯,那你在這陪她。」
眾狼族撤離,原慶和永野將修魚清推到一間診室,大家換上隔離服。原慶揭開修魚清肚上的衣服,在探棒上塗上潤滑劑,開始給她做超聲波。
隨著探棒的移動,顯示器上出現了黑白的圖像,皮皮完全看不懂。修魚清十分緊張,一隻手死死地抓著唐晚荻。
原慶一邊做一邊問了一些簡單的問題,諸如:懷孕幾個月了,身上哪裡不舒服,最近有沒有發燒,下身有沒有見紅之類的問題。唐晚荻的狼語有限,只能做最粗淺的翻譯,有幾個問題修魚清答得很多,很長,唐晚荻卻根本聽不懂,只能搖頭聳肩,說不知道怎麼翻。
「我先給她打一針止痛,然後我需要抽血、檢尿、做病理切片。」
原慶給修魚清打了一針后,又前前後後地忙碌了近一個小時,這才給修魚清開了一些葯,這期間他讓皮皮、晚荻、永野三人在醫院的浴室里全身消了一次毒。
最後他們將修魚清送出醫院,坐回大巴。
見修魚清的臉色比先前恢復了不少,修魚稷和方雷盛心中稍慰,兩人不住地感謝原慶。
「葯的吃法我已經告訴唐晚荻了,每天記得吃,一次也不能耽誤。」
「好的好的。她——沒事吧?」方雷盛問道。
原慶沉默不語。
修魚稷的臉變了變:「胎兒呢?還好嗎?」
原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方雷盛:「胎兒已經死了。」
兩個高大的男人瞬時間都呆了。
「你三妹的子宮已經全部感染了,你們要做好準備。」
「什,什麼準備?」方雷盛一下子結巴了。
「她最多還能活兩個月。而且過程會比較……痛苦。」原慶拍了拍方雷盛,似乎想安慰他,「如果你們願意,我有辦法讓她平靜地過世,你們自己商量一個時間再來找我。」
「你……確定?」修魚稷顫聲道。
「確定。兩個月是……嗯……比較樂觀的估計。」原慶說。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狼族,皮皮還在驚愕之中,不禁向原慶問道:「真的嗎?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沒有。」原慶果斷地搖頭,「皮皮你不要跟他們接觸,他們有可能也被感染了。人類有一種萬種死法,這一種,你絕對不想要。」
皮皮只覺得一陣胸悶,茫然地點點頭,喃喃地說:「我知道。我去過沙瀾,我見過……」她發了一陣子呆,轉身尋找永野,卻發現兩個男生不知何時,走到大門的一角低聲地說話。
額頭碰著額頭,手拉著手。
皮皮一直走到他們面前,兩個人的手也沒放開,聲音低不可聞,幾乎在絮語。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