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章

  「Hi皮皮, 我們已經到達鵒門, 今天有幾個會, 明天啟程去峻榞。聽說那邊很涼快,也許明年我帶你過來渡假。」


  「Hi皮皮,剛剛結束了最後一個會, 見了最後一撥人,大家都在收拾行李。忘了告訴你, 很多蟻族也逃進了北關,也許你會遇到嚶嚶和五鹿原。等一切結束后, 我叫上他們,咱們在C城好好地聚一聚。」


  「Hi皮皮, 還有兩個小時就到峻榞了,手機已經快沒信號了。抱歉我們可能會失聯一段時間, 不過你的手錶仍然可以看到我的體溫和心跳。一切都好,等我回來。」


  在賀蘭觿離開C城的兩天內, 除了一些照片和自拍,皮皮一共和他通過五次電話, 收過十六個語音簡訊。永野說峻榞那邊局勢緊張,接下來的一個月會有很多戰事,祭司大人會相當忙碌。皮皮認為永野在暗示自己不要老用兒女私情去打擾備戰中的賀蘭, 於是下意識地減少了聯絡。


  與此同時, 她嗅到了一股濃濃的危險氣息。


  而賀蘭這邊, 發過來的照片不是藍天白雲, 就是綠樹紅花, 又或者做各種鬼臉、剪刀手,逍遙閑適、逸興遄飛,好似是在秋遊。


  與賀蘭同時出發的有花家的花霖、另外兩個家族的首領以及一大批隨從,連同狼族的北山兄弟,一群人坐滿了整整三節車廂。送行時皮皮與賀蘭擁抱告別,一旁的永野目光幽怨,他奉命留在C城保護皮皮,只得錯過這次建功立業的機會。


  回家路上皮皮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問永野:「今天怎麼沒見花青旗?」


  柳燈花家以驍勇著稱,族大人多,無論男女都自幼習武,在狐史中出過多名英雄及勇士。站台上滿是送行的人,C城花家傾巢而動,按例花青旗擅長醫術,應當隨伍出征,救死扶傷,這種場合怎麼可能缺席?


  永野「嗯」了一聲,一面開車,一面嚼著口香糖:「或許是因為你在?」


  「什麼意思?」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有回答。


  「停車,永野。」皮皮指著路邊一家咖啡店,「有點事問你。」


  咖啡店就在花店的對街,皮皮一口氣喝下了半杯果汁:「峻榞在哪?為什麼地圖上沒這個地方?」


  狐族的領地都有專屬地名,但隨著與人類越來越多的混居,為避免產生歧義,漸漸合而為一。


  「在北邊,是北關的領地。」


  「經緯度是——」


  「你不必知道。」


  「賀蘭不讓你說?」見他一臉神秘,皮皮有點不高興,板著臉哼了一聲,「怕我偷偷去找他?」


  「為安全起見,是的。」他點點頭,一副公職在身,不得不執行的態度。


  「那你至少告訴我,賀蘭在峻榞都會碰到哪些人?」


  「主要應當是……」永野沉默了一下,「他叔叔一家。」


  好嘛,親戚越來越多了,現在又冒出來了一位叔叔。轉念一想也對,賀蘭既然有堂兄表弟,那肯定有叔叔、姑媽呀!但皮皮還是怔了一下:「叔叔?健在?」


  「嗯。」永野皺眉,「你不知道賀蘭有叔叔?」


  「他不愛說自己的家事,有兩個堂兄還是你告訴我的。」


  「他的堂兄不止兩個。」永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很奇怪她居然一無所知,「先帝共有弟妹四人。大弟玉鱗王賀蘭鯤去世了,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二死於潼海之戰,在世的只有老三賀蘭翚。」


  「也就是失蹤的那位?」


  「對。」永野接著道,「二弟平鯨王賀蘭鶊,娶了昆凌族族長之女青桐,生有四子,分別是賀蘭翾、賀蘭翀、賀蘭翊及賀蘭鷹。父子均健在。大妹賀蘭荊嫁給了昆凌族的大將軍原楓,也就是原慶的父親。二妹賀蘭芊嫁給了柳燈族的首領姜鶴。」


  「姑媽們也健在?」


  「都去世了。上一輩的天星族只剩下了平鯨王,領地在北歐一帶。平鯨王性情高傲、以皇族自居,不怎麼與中原各族往來。說到武藝也算高強,只是運氣不太好。當年狼族入侵沙瀾,他是主帥,結果潼海之役敗績,玉鱗王一家差不多全部陣亡,先帝震怒,平鯨王於是失寵。真永之亂,他與趙松同為主將,與賀蘭大戰三年,又以失敗告終,致使南北分治,先帝大失所望,與他越發疏遠。」


  難怪賀蘭觿不願意提到這個叔叔。


  「平鯨王子嗣眾多,對皇位虎視眈眈。而先帝只有一子,體弱多病。賀蘭的堂兄們要麼年紀比他大、要麼修行比他高。可以想象先帝對祭司大人的未來有多麼焦慮,生怕這個兒子輸給了別人。真永之後,他寧肯扶植弟子趙松,也不肯在自己的侄兒當中挑一個繼任祭司,就是害怕大權旁落。平鯨王的心裡自然知道先帝的顧慮,怕招來滅門之禍,一面公開宣誓效忠、絕無二心,一面舉家遷移、離開中原、只為避嫌。心裡頭嘛,不免怨氣衝天……」


  信息量有點大,若不是事關狐族,皮皮還以為永野聊的是三國演義。她的腦子有點亂,但很快找到了重點:「這位青桐,也就是平鯨王妃……跟青桑有什麼關係?」


  「青桐是青桑的姐姐。青家是昆凌大族,世襲族長之職。」


  皮皮漸漸有點明白:天星族雖為帝王一脈,但人丁稀少。北關勢力最大的是昆凌族,光是皮皮知道的大姓就有青、原、蕭、謝、千、關、子、永等,比如千家的千花、千蕊、子家的子陽、原家的原慶、關家的關鶡、永家的永野。平鯨王與青家互為婚姻,是天然的聯盟。更何況青桑支持賀蘭翾繼位,政治利益、家族利益都挷到一起,狼族入侵北關,平鯨王率兵支援理所當然。


  不知不覺,皮皮起了一身的冷汗:「那麼,以你看來,現在進入峻榞地區的三家,究竟哪家實力最強?」


  永野想了想,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論打仗,狼族肯定最行,說他們以一敵十也不為過。北關有平鯨王人馬的支持,人數上肯定多於南嶽……」


  「所以三方之中,南嶽最弱?」


  「也不一定。」永野看著窗外,「幾百年來,南嶽崇尚獨立修行,部族之間聯絡鬆散,短時間內集合不了多少兵力。但是——跟著賀蘭去鵒門的都是真永時期的舊部,戰鬥力絕對不差。狼族那邊很多人染上瘟疫,而且還在蔓延,能打仗的究竟還剩下多少,值得懷疑。倒是青桑的幾個親信……青陽、子陽還有關鶡比較厲害,平鯨王和他的四個兒子也都能打,此外還有靈鴉和豢靈師們助陣。要我說的話,賀蘭的主要對手是北關,不是狼族。平鯨王此番過來,就是為了藉助狼族消滅賀蘭,然後一統南嶽,為自己兒子繼位掃清道路。」


  皮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也是狐族的一員,這麼重要的戰事,為什麼我不能參加?賀蘭若是戰敗,無論狼族還是北關都不會放過我啊。」


  「祭司大人臨走前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最壞的情況。」永野的語氣十分自信,「請放心,萬一發生了什麼,我們會帶著你全身而退。」


  皮皮眼睛眯了起來:「我們?」


  「當然。保護你的不止我一個。」


  「可是——」皮皮心中還有很多疑問,永野的目光忽然移向左前方,呶呶嘴:「看,那不就是花青旗嗎?」


  花店門口站著一個笑盈盈的女子,抱著一大捧牡丹,看見他們出來,親切地向她們招手。


  ***

  「我從奶奶那裡買了一大把花兒,她可高興了!多送了我兩朵不說,還給我了一張貴賓卡。」


  兩人在花店的接待室里坐下來,花青旗接過皮皮泡的花茶,高興地說道。


  與往日不同,今天的青旗化了個靚妝,閃亮的唇彩晃得皮皮眼都瞎了。那一頭瀑布般的長發被編成十幾個小辮,串著五彩的珠子,挽起來聚在頭頂,用一隻鑲滿水晶的發簪卡住。


  看得出她著意地打扮過自己,面色紅潤,目光喜悅,好像遇到了什麼喜事。


  她居然沒去車站送別,皮皮不禁又想。


  「你沒聽我的勸告,仍然選擇留在這裡。」花青旗一面喝茶,一面淡淡看著她。


  皮皮不接話碴:「你沒去給你哥送行?」


  「我還有病人需要最後一個療程,過幾天我也去峻榞。昨晚陪他們喝了很多酒,」她指著自己臉,「看,現在臉還是紅的。對於我們南嶽人來說,這些年都是和平年代。以前天天打仗,哪有什麼送行不送行的。送行——是你們人類的禮儀。」


  皮皮笑了笑,更正:「我也是南嶽人。」


  「嗨,說到打仗,也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青旗看著窗外的陽光,覺得刺眼,將窗帘拉了拉,「你還沒出生呢。」


  猜不出這話的用意,皮皮只得默默地喝茶。


  「我們花家從不欠人情。你救了我,我幫你治好祭司大人,讓你們今後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就是我的報答。哪知道中間出了錯,情況反而變糟了。」


  「不是你的錯,」皮皮摸了摸她的手,「你儘力了。」


  「總之是我的任務沒完成,而且我討厭失敗,」花青旗凝視著皮皮的臉,「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有一個補救的辦法。」


  皮皮眸子亮了:「什麼辦法?」


  「有個人也許能幫到你。」青旗的手指不停地在茶几上划圈圈,「他叫何采駿,曾經是甜水巷的總教頭。」


  幾百年前,甜水巷是狐族冰奴們的住所。


  「要知道,你遇到的問題其實很多冰奴也同樣遇過。她們的主人經常剋制不住自己,會一不小心……提前結果掉她們。」她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皮皮的眼皮眨了一下。


  「我不是冰奴。」她說。


  「你和冰奴一樣,來自人類。」


  皮皮的身子向前傾了傾,雙手支頤:「請繼續。」


  「何采駿是昆凌族裡一位著名的巫師,當年與青桑同門學藝,輪輩份算是青桑的師弟。可是他脾氣古怪、性情放誕、得罪了很多人。職位也從昆凌族的大護法一路貶到甜水巷總教頭這個不起眼的小官。」


  「他認識賀蘭?」


  「認識。何采駿地位如此之低,基本上沒機會跟賀蘭搭話。這位老兄倒也沒什麼野心,官大的時候沒見他幹什麼正事,整天沉迷於各種歪門邪道。到了甜水巷,卻忽然清醒過來,發明出一套訓練冰奴的辦法,極大地提高了冰奴的壽命,避免了她們與主人之間的悲劇。——從那時開始,甜水巷名聲大振,從那裡出來的冰奴,不旦姿色絕倫而且武藝高深,她們身上『人』的一面漸漸被『狐』的一面取代,肝臟也變得不那麼具有吸引力了。從那以後,一些冰奴與主人之間有了健康良好甚至是持久合睦的關係。」


  皮皮不禁想起了鍾沂。她如此能幹,武藝又如此高強,和沙瀾方氏四處飄泊,親若一家,莫非她也被何采駿訓練過?

  「他訓練的方式很殘酷,卻相當有效。真永之亂時,狐帝兵力不足,這些冰奴跟隨主人們參加戰爭,有兩位還立下了赫赫戰功。那段時間可以說是何采駿名聲最響的時候。只可惜沒過多久他就得罪了賀蘭觿。」


  「哦?」


  「你的某位前世聽說了這位教頭,不遠千里地找到他。不知遇到什麼情況,想讓何采駿訓練自己……」


  與賀蘭認識多年皮皮已經習慣了狐族關於時間的描述,如果他們說「沒過多久」,並不是指「沒過幾天」,或者「沒過兩個月」,而是指幾十年、甚至一百年以後。


  她的眼睛眯了眯:「她成功了?」


  「她死了。」


  「……」


  「她事先沒說明自己的身份,何采駿以為她只是普通的冰奴,就用貫常的手法訓練她。沒過幾天這個女孩就在訓練中意外死亡。」


  一陣寒意浸入肌膚,皮皮瞪大眼睛,默默地看著她。


  「這事終於被賀蘭觿發現了,何采駿聽到消息,一路逃到蓄龍圃乞求青桑的庇護。根據狐律,祭司不得面見青桑。何況當時已有南北協議,賀蘭觿也不能北上。賀蘭觿就公開威脅青桑,讓她交出何采駿,不然就禁止昆凌族進入南。要知道,南方富有,蓄龍圃遠在北關,很多開銷明裡暗裡都依賴於幾個南方昆凌大族的供奉。他們之間有很多金錢和貨物的來往。賀蘭觿知道這些,一直是睜隻眼閉隻眼。青桑覺得犯不著為了個何采駿得罪賀蘭觿,但她是個要面子的人,賀蘭觿公開威脅,她立馬答應,那也太丟人了。所以她就斬下何采駿身體的某一部分,派人交給賀蘭,說人已經處置了,成了廢物,希望賀蘭看在她的份上留下一條性命。」


  「於是賀蘭就放過了他?」


  「沒有。賀蘭不信,說可以饒他一命,但一定要見到這個人。青桑就派人把何采駿押到南嶽。等賀蘭見到他時,何采駿已經嚇得半瘋了……賀蘭又廢掉了他的一隻手,這才算了結。」


  皮皮深深地嘆了口氣。


  「與他父親相比,賀蘭已經很仁慈了。可只要任何事情與沈慧顏相關,他就變得心狠手辣、不依不饒。」


  「這個何采駿,現在在哪?」皮皮問道。


  「『這位』,注意你的量詞。」花青旗更正,「昆凌何家雖然不大,他是何家的老二,是狐族的貴族。」


  皮皮想了想,微微皺眉:「就算我找到他,他與賀蘭仇深似海,會來幫我?」


  「你不能告訴他你是誰。」


  「我身上有賀蘭的種香。」


  「我可以讓你身上的香味不顯示。」


  「就算這樣,無緣無故的,他為什麼幫我?」


  「因為他欠我一個人情,」花青旗側過臉去,輕輕地喝了一口花茶,姿勢優雅地將茶杯放下,呡了呡嘴,「他不是瘋了嗎?我把他治好了。」


  皮皮放下茶杯,站了起來:「他在哪?」


  「皮皮你先想好。」青旗一把將她按住,「第一,這事不能讓賀蘭知道,因為他肯定不同意。第二,你的身份不能暴露,何采駿知道了就算不敢殺你也會報復。第三,我不知道何采駿會用什麼辦法訓練你,只知道他手下死過很多冰奴,也許你也過不了這一關,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賀蘭不會饒了我……」 青旗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說來說去,關於這件事,三十六計走為上。你不肯走,一定要跟賀蘭在一起,那麼何采駿就是我給你出的下策。」


  「我選下策。」皮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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