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章

  賀蘭觿帶著人馬趕回洛塔河營地時已是半夜。他太累了, 連鞋子都沒脫就倒在帳篷里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他發現自己裹在一張陌生的毯子里, 全身只穿了一條短褲,胳膊上塗滿了黃色的膏藥,受了傷的小腿纏著整齊的繃帶。地上有個小號的火爐, 擱著一隻鑄鐵鍋,里不知熬著什麼草藥, 發出一股類似甘草的香味。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傷勢並沒有看上去的那樣嚴重, 而且經過了一夜的休息,大部分皮肉傷已開始自行癒合。


  他迅速更衣走出帳外, 迎面差點撞上一個女人。


  女人提著一個木桶,裡面裝著幾件擰乾的衣服, 他的衣服。


  「青旗?」


  「早,賀蘭。」


  「什麼時候到的?」賀蘭觿問。他記得花霖說過, 花青旗因為在城裡還有病人,會晚幾天到峻榞, 為此還特地安排了三位柳燈族的高手陪她一起走。


  「昨晚上。」


  他打量了她一眼,發現她氣色如常,渾身上下連一道刮痕都沒有, 想必一路順風, 並非像大部隊那樣三天一小仗兩天一大仗, 人人都是體無完膚。


  「等一下。」他忽然折回帳篷內拿了一樣東西遞給她, 「給。」


  是一個大號的棒棒糖:「記得你很喜歡吃糖。」


  她接過來看了一眼:「小時候只要我不開心, 我爸就會給我一根棒棒糖。後來我爸媽去世了,我哥會給我棒棒糖。」


  「現在我大了,」她將棒棒糖往旁邊的垃圾桶里一扔,冷笑,「你還以為一根棒棒糖就可以把我搞定?」


  除了關皮皮,賀蘭觿極少被別的女人這樣沒來由地譏諷,聽說當慣了演員的人會比較情緒化,但花青旗敢於把這種情緒表現在他面前,還真是第一次。他有點莫名其妙,卻不動聲色:「花青旗,你想要什麼?」


  「在沉燃像殭屍一樣關了幾百年……」她閉上眼睛,回憶往昔,「現在想想,當一個殭屍並沒有什麼不好,比當活人好多了。不用關心每一天該怎麼過,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穿得美不美,混得夠不夠精彩,退休了怎麼辦……也不用擔心天氣、洪水、地震、颱風、不怕遇到世界末日……但殭屍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會一心一意地去追求。把他們放出來他們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吃人。你能說他們的生活沒意義嗎?」


  「我不知道殭屍的生活有沒有意義,我只知道殭屍他們……都沒有腦子。沒腦子的人不懂什麼是快樂。」


  她默默地看著他,沒有反駁,低頭拎著木桶正要離開,賀蘭觿忽然又問:「你說,我父親把你關到沉燃是為了懲罰你沒有治好我的病?」


  「對。」


  「你應當知道我根本沒病。」


  「如果先帝認為你有病,你就是有病。」


  「我父親以前沒有懲罰過神意堂的人。醫生治不好病不會被罰,大不了換個醫生。否則誰還願意干這行?我很奇怪先帝為什麼要懲罰你,而且這麼嚴重,狐律里沒有這一條。」


  「因為你不是一般的病人。你是王子,是儲君,你不知道先帝有多麼在乎你。」花青旗一臉幽怨,「跟你相比,我算老幾?」


  真永之後,賀蘭觿從不在外人面前談論自己與父親的感情,甚至不願意提到他。父親已經去世,一切恩怨亦隨之埋葬。現在,他需要平靜的心情與自己的內心和解。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花青旗。她穿著一件藍色的夾克,一條黑色牛仔褲,扎著馬尾辮,樣子像個大一的學生。很奇怪,對於這位一直努力扮演慧顏的女人,他居然沒有很深的印象。他不喜歡她,但尊敬她的醫術。正如你可以不喜歡一個醫生,但仍然允許他給你治病。若不是幾個月前在鵒門酒吧遇見,他已完全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花青旗的母親姜婷婷是柳燈族去世的老族長姜鶴的女兒。姜鶴有二女,老大姜婷婷、老二姜圓圓,皆以美貌著稱。圓圓嫁給了沙瀾族首領金澤,婷婷嫁給了柳燈花家的花寒。姜鶴的妻子賀蘭芊是狐帝的妹妹。所以說姜婷婷是賀蘭觿的表姐,賀蘭觿是花青旗的表舅。狐族的貴族習慣互相聯姻,幾乎所有重要人物或多或少都彼此沾親帶故。


  作為「神意堂」最傑出的醫師,姜婷婷受教於青桑,漸漸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為弘揚「意學」廣收門徒,其中包括自己的女兒花青旗。姜婷婷醉心醫術,是族中有名的工作狂,聽說她忙於教學根本不顧家,丈夫花寒對此頗有怨言。后兩人離異,花寒再娶,姜鶴為此勃然大怒一度鬧到狐帝那裡討說法。由於離開花寒是姜婷婷主動提出來的,算不上是被夫家拋棄,最終作罷。


  生活在父母不和的家庭,孩子的心靈多少都有點扭曲罷?賀蘭觿覺得自己是長輩,犯不著跟花青旗計較,現在也不是時候。


  不遠處,花霖與明鷸兄弟正快步向他走來。


  「嘿,再怎麼樣,你至少還有一個關心你的大哥。」賀蘭觿刻意讓自己聲音柔和了一些,「謝謝你幫我療傷。」


  她的臉低下去,默默地離開了。


  「本來還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北關在洛塔河北岸集結了大批人馬,平鯨王全家都到齊了。派了個使者過來說,想跟咱們談判。」花霖說。


  「談判?」


  「得到線報,修魚亮目前正在謀求聯盟,派人向安平家示好。如果安平與修魚聯手,加上方雷家和狸族,狼族的實力足可對抗北關,更不用說南嶽了。」


  這是實話。儘管狼族疫情嚴重,由於採取了隔離措施,傷亡已有所控制,已不似剛入峻榞時那樣狼狽。而北關的策略是:保存實力,袖手旁觀。潼海戰役的慘敗令他們記憶猶新,無論是青桑還平鯨王都不想跟狼族對著干,迴避一切硬碰硬的衝突。


  「開戰以來,北關用盡各種辦法把狼族往南邊趕,就是想把他們趕到南嶽,」明乾的嗓音還有些嘶啞,頭上、手臂上都纏著繃帶,「但是狼族也不是想趕就趕得動的。一旦正面相遇,北關必須全力以赴、決一死戰。最後多半兩敗俱傷。如果我是狼王我會想,要是能就地吞掉北關,何必捨近求遠消滅南嶽?」


  「所以北關放出謠言,說千美醫院可以治好殭屍症。」賀蘭觿冷哼了一聲,「還說有個什麼叫『千途』的地方,包治百病。」


  「平鯨王說,他想與你面談。如果下午一點之前沒有回復,他的人馬就會渡過洛塔河,掃蕩我們的營地。」花霖看著賀蘭觿,臉上無法掩飾自己的擔心,「他們有大約六百人。」


  南嶽的援軍從C城趕過來,一路上都沒有休息,可謂疲乏之極。明乾率領的北營軍在黑熊嶺受到致命的打擊,兩百六十多人的隊伍最後只有六個人活著回來了。目前南嶽的人馬還不到北關的半數。


  如果平鯨王真的選擇在今天決戰,純粹從實力來說,賀蘭觿勝算不高。


  「通知使者,我願意麵談。」


  「帶多少人,什麼地點?」


  「兩邊各帶五人,橋上見面。」


  洛塔河並不寬,上面有一座木橋,年久失修,搖搖晃晃,就座落在營地正北面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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