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春節腦洞番外③
其實小蘇此番隨行使魏,並不是機密。
畢竟從金陵一路到長安,她總不可能和蕭策擠在一輛馬車裡——小王爺倒是有心想攜美同游,不過一想到她家中那位,就當即慫得給人另備車馬了(……),更別說途中休整的時候,小蘇夫人自然也得有自己單獨的房間,連帶著她身邊的飛流、晏大夫,以及蕭策硬塞過去的兩個侍女,這麼拖家帶口的,難道還真以為人家諜紙天眼是吃乾飯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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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小蘇本也沒有要遮掩的意思。
國宴之上,當魏宮貴妃仿若不經意地提起她時,蕭策甚至能自然而然地幫忙回答一句「抱恙在身」,
也因此,梁國使臣抵達長安的第二日,魏帝送去驛館的除了不少珍奇寶物,還有不少貴重藥材時,也就沒什麼好多想的了。
「倒也是捨得下本兒。」
蕭策攏手於袖,隔了兩步,看著前面正挑挑揀揀的老神醫:「晏大夫,可有合用的么?」
景王爺雖不懂醫術,但自小長在錦繡宮廷,以他的眼界,至少能知道不是什麼便宜貨。人蔘靈芝何首烏的就罷了,大梁也不缺這些,蕭策寶寶表示他才不稀罕。可這魏帝狠就狠在,送來的東西竟還有一株半開的赤心蓮,封在三重鎮冰里,半臂許長的東西,竟是鎖在偌大一個銅箱子里抬了進來。
這才是當之無愧的壓軸。
——此物珍稀,只長在燕北回回山山巔,通體若雪,唯一點蓮心赤紅如血,花期短暫,十年一開,且只開在寒冬雪夜,迎日凋敝,逢春則枯。
而此刻,魏國不過是初秋而已。
蕭策目光掠過那箱子,再開口時,語氣里就帶了隱約的期待:「不是說這蓮花厲害得很?活死人肉白骨的?」
他邊說邊看了看站在身邊的小蘇,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小女子含笑無言。
晏大夫卻當場嗤笑一聲:「話本子里的胡言亂語,殿下竟也相信嗎?」老大夫將東西一一翻檢過,連半點餘光都懶得分給那個箱子,「回回深雪,此物紮根山頂,又十分稀少。外人不懂門道,以訛傳訛,便將這東西說得可以起死回生一般。可世上哪有什麼仙藥靈丹?」
蕭策一怔:「那這赤心蓮……」
「是難得的好東西。花葉入葯,能解世間不少奇毒。」
「那,蓮心無用?」
老大夫這才抬了抬眼:「赤蓮子,可通血脈,破堅積,保中守神,滋補元氣,乃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驅寒良藥。」
這句話,讓小王爺頓時眼前一亮。
也讓小蘇夫人的眸中似有光芒飛逝。
「不過沒一個合用她的。」
老大夫毫不留情地打碎了蕭策才萌生的希望,直起腰時,手中反倒是捧了別的:「也就這血燕頂點兒事吧,熬了給她,說不定還能緩緩她夜間嗆咳。」
景王爺:「……」
老爺子,您這麼挑剔又嘴毒,你們宗主知道嗎?
眼見著晏大夫當真只帶了一盒血燕去膳房,蕭策寶寶忍了又忍……媽噠,還是忍不住!他終究壓低了聲音,明知不會得到回答,也還是道:「老爺子這脾氣,這歲數,怎麼偏讓他跟著出來?不是說你家宗主交遊廣闊,還識得一位身份成謎的神醫『無名氏』嗎?」
呵。
小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無名氏」倒是真的挺樂意跟著跑一趟,這位天南地北地浪過一圈兒,也就大魏宮城還沒被他光顧過。可關鍵是……她不樂意啊。
——這一屋子的人里,晏大夫只負責為她治病,其餘的,老人家統統懶得過問;而蕭策素來厚待於她,有些事,她不說,這位小王爺就絕不會插手,甚至很可能幫忙隱瞞;至於飛流,那就更不須防範,她對這孩子放心得很,長蘇又將他視作幼弟,哪怕當真心有疑問,也絕不會讓飛流夾在他二人中間難做。
換言之……全不是她的對手。
那位「無名氏」卻不一樣。
明面上一副瀟洒浪蕩不正經的樣子,可是,堂堂琅琊閣少閣主,能是好糊弄的?她此來大魏,天知道究竟帶著什麼樣的計劃,讓他跟著可還行?只怕前腳帶著飛流出去,後腳就得墜上一條「尾巴」。
小蘇冒不起這個險。
恰逢長蘇舊病複發,晏大夫又說自己受燕北故人相邀,她想了想,乾脆就將那位少閣主留在金陵,也算是為自己免除後顧之憂。
——而長蘇縱容了她的決定。
那人甚至是拖著病體,再三交託了晏大夫,一是為這般麻煩老先生致歉,舟車勞頓,請他千萬要保重身體,二是……懇請老神醫再多費心些。
「……她性子倔強,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從不願認輸的。能自己忍著的事,就總不會開口。」
那人自以為躲開了她,病榻之下,就對著老神醫深深一揖,腰身彎折,眉眼低垂。
「此行遙迢,萬望您照料好她。」
彼時,晏大夫凝目看著,沉默半晌,終究是受了這一禮。
他心裡清楚,對方這般鄭重,究竟是交託了什麼。
所以鬢髮花白的老爺子,愣是山高水遠,辛苦同行,一路上保得小蘇無虞。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更知道,小女子的身體,已經衰敗到了怎樣的地步。
就算她陪在景王身後,寶馬香車,僕從環繞地出了金陵,再鳴鑼喝道,儀仗浩蕩地入了金陵。
可晏大夫卻擔憂,來日,她能否再有一段回程。
神醫眼中命在旦夕的小女子,卻只是垂眸一笑。
……
在抱恙七日後,驛館傳出了小蘇夫人病癒的消息。於是在抵達長安的第十日,魏宮貴妃以公主元淳的笄禮為由,遣人請小蘇夫人入魏府。
小蘇應許。
魏宮貴妃,母族本也姓魏——如今魏閥便由她的兄長魏光掌管,闔宮上下便稱其為魏貴妃。她盛寵多年,入宮即封妃位,深得帝王愛重,膝下一子裕王元嵩,一女元淳公主,又另撫養長大了襄王元徹,因中宮無主,她便是有實無名的後宮第一人。
早些年,她甚至幫著太后照料過昭華,將那位尚在咿呀學語的長公主,當做了自己心裡的第一個孩子。
「本王之前與她打過照面,瞧著不像是個刻薄的。再說了,有我在,你誰也不用怕。」
蕭策送小蘇到了魏府門前,怕她獨自一人不自在,本想自己也悶頭闖進去就是了,卻反被她攔下。沒辦法,小王爺只好這麼安慰著,拍著胸口道:「天塌了,還有我皇兄頂著呢!」
小蘇:「……」
哥們,你皇兄這麼多年居然都沒掐死你,必須是真愛啊。
帷帽輕紗之下,蕭策只能看見小女子唇角輕彎,笑意淺淺綻在唇角,柔美得如同海棠垂露。
她不能出聲,想了想,索性便抬手扯了扯蕭策的衣袖,權作安撫。
小王爺這就不再說了,仔細看過去的話,他的耳根還有一點殷紅漫上,直到小女子帶著侍女消失在府門之後,這點熱氣也不曾退下。
小蘇夫人是魏府貴客。
她自知身份,來得絕不算遲,比約定的時辰至少早了一刻。可被魏府婢女一路引到後園時,尚未走近,竟已能聽見說笑交談之聲。
……且個個耳熟得很。
小女子唇邊笑意漸濃。
元淳公主也在笑。
她容色嬌艷,眼眸澄澈,錦繡宮裝越發稱得她膚白如玉,細膩無暇,笑意自眉眼舒展而來時,就像是一朵盛放的桃花飛雪。
——這是魏帝最重視的女兒,曾當眾言道,要為她選遍所有世家子弟,只有天下最出眾的兒郎,才配得起他疼愛的女兒。
所以元淳公主年已二九,直到這時才要準備笄禮。
梁魏和親之後,她就將嫁予自小喜歡的那個人,作為定北侯夫人,隨同夫君燕洵遠赴燕北。
而這是元淳一生的心愿。
如今美夢即將成真,女孩兒顯然快活得不得了,眉眼之間盈滿了光彩。哪怕母妃要請一個素未謀面的外人來做她的笄禮正賓,也半點不能減損她的快樂。
她甚至能挽著魏貴妃的手臂,饒有興緻地在問:「兒臣都聽母妃的。可是,聽說那位夫人言語不便,母妃今日請她來……」
時人書寫多用竹簡,那位夫人若當真不能說話,莫不是要一字一字寫出來才成?那也太累人了。
「這你不必擔心。」魏貴妃實在是愛極了這個女兒,今日利用了她笄禮的名頭,心裡多少有些抱歉,便拍了拍她的手,「本宮請來了能『看』懂小蘇夫人所言的人。」
元淳一愣,倒是坐在下首的元嵩反應極快,立刻看著對面笑道:「好呀,我原還說呢,今日是什麼風請來了我們的冷公子,原來如此。」
對面的人眉眼不抬,沉默一瞬,也只是略微頷首,算是應下了裕王的打趣。
他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
魏貴妃卻真的是不知該說什麼。
這其實不是什麼妥帖的辦法。
此世,男女大防雖比前朝鬆懈許多——但看元淳自小如何與這一群門閥子弟相處就能知道了,可小蘇畢竟早已出嫁,這宇文玥卻至今未娶,若讓他逐句逐句去讀江左盟夫人的唇語,場面總是有些不好說。
——可是,她沒有辦法。
看著被侍女引來的那道身影,在對方摘下帷帽之前,魏貴妃的心裡仍是想著:聖命難違,皇上有意藉機探聽梁國與江左盟的虛實,她除了儘力配合之外,是真的沒有任何辦法。
一如當年皇上要以昭華出降,哪怕她跪在帝王面前苦苦求情,也無法讓他改變主意一樣。
又如皇上執意要將淳兒許配給燕洵,她這個做母妃的,就算再如何哀求,也無法讓他收回聖旨。
——說到底,後宮之內,朝堂之上,又有幾人不是身不由己呢?
魏貴妃心內悲冷。
可這一切的凄涼,悲怒,以及不可細想的怨憤……都停滯在帷帽摘下的那一刻。
魏貴妃怔怔看著那折身行禮的小女子,腦中反反覆復只剩下一句話:
——萬幸,此女已然出嫁。
萬幸她已有所歸屬。更萬幸的是,她所歸屬的那人足夠令人忌憚,使人縱然心有妄想,也絕不敢對著這小女子動什麼手腳。
魏貴妃看著那張臉,甚至覺得自己突然就能懂得了,為何當年的小楊妃能盛寵不衰,自她以下,六宮粉黛再無顏色。
——莫說是要獨寵一人,若小楊妃也如小蘇,那麼,便是再為她烽火台上戲諸侯,斷送江山千秋業,又何妨?
又有何妨?
那個瞬間,魏貴妃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凝目望著下方的小女子,不知不覺間,竟然伸出了手去……
——「……明心。」
怔忪失神間,她突然喚出了這兩個字。
明明是毫不相同的兩張臉,明明眼角眉梢沒有半點相似,明明……明明她照料長大的那個孩子早就亡故多年,死後甚至不能入魏國宗廟,魂魄無依……
可是……
「……明心。」
喚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有那麼一刻,魏貴妃眼中幾乎要落下淚來。
而這兩個字方一出口,下首就傳來噹啷一聲。
元嵩下意識地看過去,這才發現,竟是對面的宇文玥失手摔了酒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