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29.皇子
景樾、景懿、太子景煜
作為六皇子,景樾從小就不愛文墨, 偏愛舞刀弄槍。
因此, 即便他母族也算是顯赫, 卻一直不被皇帝所喜。不過景樾對此也不為所惱, 他本性就不愛捧著誰,頗為我行我素,只愛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只是隨著他逐漸長大, 他發現大祁周圍威脅太多, 各方侵擾來犯, 百姓不堪其擾, 然而大祁卻一味求和。他為此心中著惱, 這才有了想要爭奪王位的心思。
不過雖然景樾有這心思, 卻並沒有相匹配的智謀。他本就不善權謀,看得最多的是兵書,罪喜歡的是排兵布陣和打仗。
直到遇到了杜蘅, 這個擁有著絕世美貌,無雙智計, 卻將他耍得團團轉的女人。
在遇到杜蘅之前,若有人告訴景樾, 他以後會被一個女人困擾,景樾只會嗤之以鼻。想想他七尺男兒,堂堂大祁國的六皇子, 怎麼可能會為了一個女人黯然神傷, 食不下咽?
這怎麼可能?實在是太無厘頭了。
然而, 還真出現了這樣一個人。
或許這世上之物,真的都是相生相剋的。想他景樾,天不怕地不怕,卻偏偏被她克得死死的。
一開始只是覺得她很有意思。
與杜蘅初見時,景樾被任命親自出征衢州,他心中雀躍,雖然他已南征北戰,經歷過戰役了,不過如今,衢州之戰這麼重要的一場戰役,他能親臨,在激動的同時,又有些許緊張。
哪個男兒心中沒點熱血?哪個男兒不渴望著建功立業?他自然也是渴望著贏的!
因此,杜蘅主動請纓站出來的時候,其實景樾的心裡是不樂意的。
男人打仗,女人跑出來湊什麼熱鬧?竟然還這般理直氣壯地誇自己陣法精湛,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到時候在戰場上丟了臉。
到時候這姑娘要是掉鏈子,那可是他整個雲林軍會遭遇損失,而且還是生命的損失。
所以一開始,景樾是想叫杜蘅知難而退的。
可沒想到,杜蘅竟是這般不服輸,直接要同他賽馬。這還是他第一次接觸到杜蘅,就已經看出她性格中比他還要恣意妄為的部分了。
她何止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是連死都不怕的。
這樣的女子惹來了景樾的興味。
這一路上,景樾與杜蘅朝夕相處,愈發瞭然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愈瞭然,便愈覺得欣賞。心中的喜愛是藏也藏不住。
她神采飛揚的神情,她運籌帷幄的姿態,她漫不經心的笑容,她酒後暈紅的面龐,慢慢地在他心裡組成了一幅畫卷。漸漸的,杜蘅在他心裡的分量越來越重,令他難以忘懷。
後來他們駐紮在澧縣,杜蘅幫助盧懷贏了首戰,她用兵如神,處事果敢,面對鮮血從未有過害怕。而在面對刺來的長/槍時,她的第一反應竟是推開了他。
雖然後來景樾知道了,她之所以這麼做只是為了保住「王」,但是也難掩那一刻的甜蜜動心。
這還是他生來如此渴望想擁有一些東西。
甚至比王位還要渴望。
然而,卻擁有不了。
在對抗會沖這半年多的征戰之中,杜蘅有意無意的暗示,讓景樾慢慢反應過來,她竟是想要將他推上王座!
景樾雖然很開心她選擇的不是太子而是他,選擇的不是景懿而是他,但是這樣的選擇,只關乎大祁,關乎王位,關乎她的志向,並不關乎任何感情。
明明她才是女子,她的眼睛里卻毫無男女感情,一心只炙熱地望著那個至高的位置,要將他推上去。
景樾在那段時間裡甚至對皇位生出了厭恨。
——他其實並沒有那麼想做皇帝,一開始他只是想當個將軍,拋頭顱灑熱血,保家衛國。只是後來,他因為皇上對周圍侵略的不作為,才有了自己做皇帝的想法。
沒想到,杜蘅卻這麼想讓他去坐這個位置。
讓景樾真正改變想法的,還是在他們解決了會沖、班師回朝的時候。在他們遭受到來自皇帝的狙擊,痛心疾首的同時,景樾覺得恐懼。
如果他不坐上至高無上的位置,如果他不能成為皇帝,那麼杜蘅便會面臨危險!而且,是性命危險!
現在的杜蘅與他是同一條船上的,就算他不去爭,別人也不會信!若是到時候,他們失敗了,真有他人坐上了皇位,那麼杜蘅便會死。
他絕不能讓杜蘅死去!
在景樾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會是一個人的安危,而不是天下!
在這一點上,景樾覺得自己就已經失去了繼承皇位的資格。
然而他不得不爭,因為他要保杜蘅一世安寧。
既然是她想要的,那他就會為她去爭。
當時他們四面受敵,已經是無比危難之刻,他卸甲卸兵,孤身一人直入皇城。
那時候的景樾孑然一身,視死如歸,不知多少次在路上就面臨著生死危機。他本就沒有武器和鎧甲,面對他人的暗箭,那是防不勝防。
但是想到他身後的雲林軍,想到他身後的杜蘅,景樾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最終入了這城門,在眾百姓的目光和歡呼聲中,走進了那危機重重的皇宮。
那時候,景樾佯裝不知地跪在地上,雙手捧上兵符。皇上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椅,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考慮要怎麼處置他。
在被人押解的時候,景樾大喊著「冤枉!請父皇明察」。挨著板子的時候,景樾卻一聲不吭。在這樣的壓力和痛楚之下,他熬住了。
最後皇帝還是念及父子之情,給了他機會,讓他一五一十地將情況說明。
景樾字字出自真心,情到深處,甚至落下淚來,這才終於得到了父皇的諒解。
在被皇帝扶起來,對方只是試探猜疑地說著:「實在是有鐵證在前,朕才不得不深究。如今已是真相大白,也還了你清白,你該不會怨朕吧?」
景樾只得說:「兒臣明白父皇一片苦心。父皇也是為了這大祁江山,大祁百姓著想。兒臣又怎麼會怪父皇呢?」即便心裡有再多的怨恨,面上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那一夜,實在是太漫長了。不僅是他跪得膝蓋酸疼,就連他的心也同時破碎了。
那時候,景樾所想的就是回去!回雲林軍那裡去!回她的身邊去!
景樾連夜兼程地趕了回去。只有在感受到杜蘅的氣息時,他才終於得以喘息。
在抱住杜蘅發現她沒有推開他時,他的心中是多麼喜悅啊。
後來景樾也不是沒有察覺到杜蘅對他的縱容,他想過收斂的,畢竟她並非對他有情。然而,人總是這樣,一旦嘗到了甜頭,就一定想要更多。
他不想得寸進尺的,可是忍不住。
但是杜蘅想要的,遠遠不是這點男女之情。
她的眼睛永遠看向更遠的未來,她的腦子裡永遠想的是她未完的志向。所以她及時打住,而他卻無法拒絕她。
他想要皇位,也想要她。
可是杜蘅的志向,卻不允許她成為誰的妻子,更不允許她動什麼感情。
後來,景樾如杜蘅所願地參與了黨爭,韜光養晦,培養自己的親信,在朝中安插自己的勢力,採用各種手段拉攏那些還沒有歸於□□羽的朝臣。
他終於慢慢地壯大起來,而太子也不可能無動於衷,任他作為。
只是,景樾沒想到,太子竟然會用選妃這種事來作為搶奪杜蘅的籌碼!雖知道太子向來自私,卻沒想到他竟會為了自己,不惜摧毀杜蘅!
太子不知道,杜蘅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他是不懂她,還是壓根不屑懂她!
也對,太子想要的,只是皇位罷了。
即便景樾如今已慢慢受到皇帝的寵愛,被委以重用。然而,在太子選妃這件事上,他卻一定得是個局外人。就算是景樾想插手,也是絕對插不上手的。
然而他在這邊殫精竭慮,沒想到杜蘅卻來了一手金蟬脫殼。
她竟然和皇帝上書,自願請去衢州,要去鎮守衢州。
景樾急得立馬通知她去酒樓會面。
「你怎麼這般魯莽,都不與我商量,就自己決定去衢州?!」景樾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他緊緊地握住杜蘅的肩膀,唯恐她就這樣離他而去。
「殿下,這是為今最好之計。」杜蘅還是這樣冷靜。
景樾突然恨透了她這樣的冷靜,他恨恨地瞪著她,突然低下頭來,在她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杜蘅並沒有推開他,只是皺著眉頭,輕輕道:「你弄疼我了,殿下。」
只這輕輕的一句,就讓景樾鬆了口。
「你真是絕情又狠心。你要丟下我一個人在京城這虎狼之地,獨自一人去衢州嗎?」
「殿下。」杜蘅仍舊神情淡淡:「我不會丟下殿下一個人。」
聞言,景樾眼睛一亮,還沒等他說話,就聽見杜蘅接著道。
「我安排了人留下來幫你。她是我的親信,是絕對信得過的人。」
杜蘅這一句話就有如一盆冷水,將景樾澆得渾身冰冷。
在他以為這一定已經是最受傷的一刻時,杜蘅卻來了更痛的一擊。
她說:「我走的那天,殿下就不要來送我了。殿下如今正是炙手可熱之際,是最引人注目的。在這風口浪尖,一定不要與我扯上關係。」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太子是對她勢在必得的,她選擇去衢州,便是要迴避這場爭鬥了。如果景樾這時候站出來,那可就是站在太子的對立面,到時候,他便會被認為肯定參與了奪嫡。
然而,此時太子可還是皇上硃筆御批的太子,這般行事,可就過於高調了。
杜蘅是一番好意,然而聽在景樾耳里,就覺得自己像是被遺棄了。
他急切地需要肉體碰觸來證明這不是真的,於是景樾伸手抱住了杜蘅。
知道自己即將離開,杜蘅也並沒有拒絕這個擁抱。
在之前的馬車上擁抱之後,他們便再沒有過這樣親近的時刻了。如今,她又不讓他來送,想必他心裡是鬱悶的。
只希望他一定要穩住,不要行差踏錯才好。
不過有班拂在,想必怎麼也能穩住他的。
杜蘅並沒有細細體味這個擁抱的意思,反而腦子裡迅速地轉動著之後的對策。
景樾鬆開手后,嘆了口氣。
杜蘅雖然沒有拒絕,卻並沒有回抱他。真是沒想到,那時他遍體瘡痍從皇宮回來,她的那個回抱,竟然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好不容易抱一下,還這樣心不在焉。」雖然已經知道自己不該期待,然而還是忍不住會期待的景樾嘆了口氣。
他蜷縮了下手指,最終籠入袖中,頹喪地低下了頭。
「我不去送你就是了。」連聲音都低沉了下來。
「……你要乖。」杜蘅遲疑地看著他,覺得他此刻的神情實在是太像被遺棄的狗狗了,這才緩緩吐出這麼一句,不自覺地摸了摸他的頭髮。
「我讓班拂留下來幫你,放心吧,她一定能幫到你的。」
就算能幫到又怎麼樣,她又不是你。景樾在心裡說。
後來,杜蘅從衢州回來,如願以償地入了仕途,與他漸行漸遠。但是,景樾知道,她永遠都是站在他身後的,她永遠是站在他這邊的。
他以為這樣就夠了。
然而人的慾望是無窮無盡的溝壑,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填滿。他漸漸的想要更多。
而她要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後來,景樾終於登基,如了她的願,封杜蘅做了丞相。可那之後,她卻愈發拉開了與他的距離,隱隱有要做這千古賢相的陣勢。
「陛下,我是不能入你的後宮,更不能與你行苟且之事的。」杜蘅又一次拒絕了景樾的碰觸:「如今我是全天下女子的表彰,我不能走錯一步,若是行差踏錯一步,那便是深淵。所以,我不能。」
見鬼的表彰!見鬼的不能!
如今他都已經是皇帝了!為什麼唯獨她,他卻始終都得不到!
可即便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誘惑,景樾也沒辦法強迫杜蘅。
比起和她在一起,景樾更不願她的臉上失去笑容。若她不再對他笑,終日冷若冰霜,這樣的日子才最是難熬。
既然她要做千古賢相,那他遂了她的願便是了!
至於他?他會成為她想要的好皇帝,只要能在朝堂上看到她,便已是最好的事了。
他們會是最合拍的帝相,如此便心愿了矣。
只要她還不屬於任何人,景樾便還能忍受,不能擁她入懷的痛苦。
景樾登基之後,並未賜死廢太子,而是沿襲了先皇給他的封地和封號,廢太子依舊是他的煜王,雖已被分配到遙遠的靖州,但這已是對他的格外寬容了。
畢竟勾結敵國這樣的罪名,被斬首可是都情有可原的。
太子被廢之後,一度對杜蘅恨之入骨,畢竟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杜蘅。景煜從來都是自私自利,從不考慮他人的想法的。他想要杜蘅,是因為杜蘅能夠助他。
也是因為,他喜歡上了杜蘅。
然而景煜生性自私慣了,並不懂得怎麼喜歡一個人。他的喜歡,只是掠奪,只是傷害,只是據為己有。
就連喜歡都帶著功利性。
然而,帝王自古如此。
也本應如此。
太子本是這麼想的。然而,在他獨自一人待在靖州,望著當時被選出的王妃終日以淚洗面時,他心情格外的平靜。
成王敗寇。
恨也沒什麼必要了。
只是,他依舊還是可惜。如今他已被廢,想見杜蘅一眼都難。
若是凄涼至此時,能夠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就連太子都未被賜死,十二皇子景懿更是成了當初的皇子里最尊貴的皇叔。
畢竟他從未參與過黨爭,自小便被寵愛著無憂無慮地長大,從來都不是威脅。
在景樾登基之後,景懿便被賜予了景懿這大祁舉國上下,都將為他大開方便之門的權利。景樾更賜了景懿一枚金牌,無論他想去哪兒都能夠暢通無阻,衣食無憂,不會拮据,不會不便,實現了他自小的夢想。
畢竟景懿從來都是做著仗劍天下、行俠仗義的美夢的。
然而他拒絕了。
景懿年少的時候是想著一個人執劍天涯,四海為家。然而長大了才發現,如果那個特定的人不在身邊,那麼,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景色,毫無新意。
而若是那個人在身邊,每一天都會是特別的一天,看到的每一處風景都將會是不同的風景。
可他明白了這個道理,那個人卻自始至終都不在他的身邊。
景懿從來都是看得最明白的一個人。
他不參與黨爭,是因為他對皇位並沒有渴求。從小到大也並沒有什麼大的志向,想要改變世界,匡扶天下什麼的,他從來沒有這樣的追求。
反正有比他更優秀的太子哥哥,六哥,他只需要吃喝玩樂就可以了。
可偏偏,他喜歡的那個人走的卻是與他相反的道路。她有著天下女子都難以企及的志向,她有著誰都不敢想,誰都不敢做的夢,偏偏她還做到了。
她實現了她的夢想,可他卻已經改變了他的夢想。
景懿想起那時候杜蘅介入到六哥與太子之爭,他是這般心急如焚,唯恐她是被利用了。然而他找到她,想告訴她,她的選擇是多麼危險時。
他聽見她語氣平淡地說她知道。
景懿看著她平靜卻堅定的眼神,就已經知道,這條路她非走不可,這渾水她一定要趟!
既然她要攪入這霍亂風雲,那他就陪著她!
既然她想改變這個世界,那他就幫她。
既然她想讓六哥坐上皇位,那他就幫她。
既然她想要坐上丞相之位改變女子的地位,那他就幫她。
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願意去為她做。
可她偏偏卻不要他的幫忙。
景樾登基之後,她已經實現了她的志向,那時候景懿去求過她。
「你都已經成為丞相了!已經做到一切了,為什麼這麼不願陪我去看看這大祁國土,這山川河流!它們一定都很壯麗!你一定會喜歡的!」景懿急切地拉著她的手,眼巴巴地望著她。
「殿下,這世上還有太多的不平。或許殿下你衣食無憂,不缺財帛。但有很多的女子還陷入在無邊的苦難之中,還有太多的邊界地區,那些女子正在受著壓迫。殿下,你去的江湖不也是如此嗎,既是江湖,只要有人,必定會有爭鬥。」
是了,她心志堅定,她志向高遠,她遙不可及。
明明早知道的事情,又為什麼還要去試呢。
「好。那我陪你。」景懿垂頭喪氣了半天,抬起頭來,目光已滿是堅毅。
「殿下?」杜蘅表情驚訝,輕輕地搖了搖頭:「殿下不必如此。皇上已經許你不必去封地駐守了。這萬里河山,這雄渾山川,你應該去看看才是。這是殿下你的夢想,你得親自用雙眼去看看。」
「會有這麼一天的。」景懿望著她,目光灼灼。
杜蘅歪了歪頭,並不明白他的意思。
「會有這麼一天,或許你已經有心無力,或許你已經厭倦了權力紛爭,你不願再當這個丞相。我會一直等,一直等到這一天,與你攜手,去看這秀麗山川!」他眸光發亮,握著她的手,彷彿握著的是全世界。
杜蘅被他震住,久久不能言語。
「答應我!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不想再當丞相,就同我一起走,好不好?」他這般期待滿滿的模樣,實在是令人難以拒絕。
初見時,他意氣風發,站在她的面前,趾高氣昂地叫她道歉。如今他卻小心翼翼,低眉順眼地求著她,言語間已是卑微到了塵土裡。
這怎麼讓人能忍心拒絕?
杜蘅嘆了口氣。
「好。我答應你。」
於是景懿笑了起來,那笑容燦爛,仿若百花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