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Chapter 10
夏日午蟬喧嘩，鼓叫聲被扇葉一分為三，摻雜在風裡，吹得胡來來遲遲說不出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也不知道是被他的回答打擊到了，還是被他的動作意外到了。
見狀，葉孟沉難得好心，伸手幫她合上嘴巴，問道：「不想練了？」
「嗯？」
發獃的人視線漸漸重新聚焦，如同聽見教練命令，立刻打起精神，連連應道：「練，練練練！」
手忙腳亂地把小風扇交給葉孟沉后，她趕緊調整好坐姿，正準備啟動車子，又一拍腦門兒，想起正事還沒解決，練什麼車。
差點又被牽著鼻子走了。
胡來來及時反應過來，努力保持智商在線，拉回偏航的話題，提醒道：「不對不對，你還沒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呢。如果很重要的話，我……」
「不重要。」
「……」
不重要？不重要還破天荒地主動來找她？難道真是閑著沒事做？
這個答案顯然不在胡來來的預料範圍內，被打斷後，獨自揣摩了片刻，卻沒想出什麼所以然來，反倒見身邊的男人沒有下車的打算，於是腦海里這才閃過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她捂住嘴巴，震驚道：「你該不會是要陪我練車吧？」
提高的音量在破音邊緣試探，除了驚訝，聽上去似乎並沒有對他要陪練這件事有太多的正面情緒。葉孟沉聞言，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笑得沒溫沒度。
「怎麼，不樂意？需要我幫你把男高音叫回來？」
男高音？
本來胡來來正在思考應該如何告訴他陪練有風險，一聽這形象貼切的綽號，直接被逗得回過神來，知道他誤會了，急忙對天發誓。
「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不樂意！就是有那麼一點點小緊張……」
「緊張什麼。」
「你啊！」看她的表情是真的擔心，「萬一我不小心把你撞傷了怎麼辦？」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葉孟沉的態度，他反而沒當回事兒，睨著胡來來，嗤出一記哼笑，說出口的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安慰，總之不在意道：「就憑你這掛一檔的速度，能撞傷人也算你有本事。」
哦，說……說得也是。
油門都被鎖上了，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兒去。
經他這麼一「開導」，胡來來的心理壓力果然小了不少，想了想，終於不再怕東怕西，車鑰匙一擰，啟動完畢，然而右手剛碰到變速器，又聽身邊人道：「男高音就是這樣教你掛擋的？」
有問題？
她不解，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擱在了葉孟沉的大腿上，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立即縮了回來，可即便如此，她也清楚感受到專屬於他的溫度，以及其中蘊含著的力量。
這讓胡來來的軍心受到了嚴重動搖，四肢僵硬，連頭都不敢轉一下，只覺得車廂里的氣溫又升高了些，一回過神便偷偷在身上蹭了好幾下手心，彷彿這樣就能把殘留在上面的觸感消磨乾淨。
而後，她又紅著臉，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努力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練車這件事上，好不容易正確掛好檔，緩緩鬆開離合器，卻遲遲不見車子往前走，還以為它的老毛病又犯了，結果——
「不鬆手剎就想走？」
「……咳。」
為了挽尊，胡來來不自在地嘟囔了句「我知道」，接著緊握方向盤，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路，想要好好扳回一城，誰知很快又被打了下手。
「吃飽了沒處使勁兒，還是打算把方向盤拽下來當飛鏢扔？」
「……咳咳。」
眼見著一世英名真的就要掃地了，她乖乖調整好手上的力度，小心又小心，終於沒有再犯錯，好不容易滿分通過大多數項目，卻在上單邊橋前一個腳滑，害得桑塔納一下子沒了前進的動力。
氣氛尷尬。
胡來來一臉懊惱，只想用腦袋撞方向盤，葉孟沉倒沒被影響，收回看路的視線，依然不留情面地點評道：「行啊，平地熄火。」
「……咳咳咳！」
這回她是真的被口水嗆到了。
被這樣連環質疑駕駛技術，就算胡來來剛才再緊張，現在也不緊張了，強行推卸責任，難得硬氣一回，發出警告：「開車過程中，請勿與司機攀……」
可惜話還沒說完，便被開門聲打斷，她一看，嚇得趕緊伸出爾康手挽留：「誒，你別走啊，我開玩笑的，司機求你和她攀談！」
「不想談了。」
「……」
原本胡來來還想繼續挽留，卻在不經意間發現他拿著手機，而且定格在錄製視頻的界面，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戒備道：「等等，你該不會想全方位記錄我掉下來的精彩瞬間吧？」
聞言，葉孟沉挑了挑眉，神情帶著明顯的欣慰，下車前對著她的腦袋亂揉了一通，感嘆道：「看來這玩意兒終於不是擺設了。」
「……」
說實話，胡來來以為他只是開開玩笑，沒想到當上橋又以失敗告終后，真的親眼看見了視頻。
構圖良好，畫質清晰，狀況慘烈、的、視、頻。
瞪著從車外遞進來的手機，她一時語塞，只能通過行為表達自己的不滿，頭一扭，拒絕觀看，做好了被羞辱的準備，又不幸在下一秒被強行轉回腦袋。
「哦……找問題。」
咦？
和剛才在車上不同，沉穩的嗓音里沒有丁點嘲笑的意思，氣鼓鼓的人一聽，先是一愣，意識到自己錯怪他后，立馬伸出雙手，拉著他腰側的衣服，感動地嗚嗚了兩聲。
這是撒嬌耍賴的前兆。
葉孟沉垂眸瞥了她一眼，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抬高手機，擋住她的視線，壓低聲音，重複了一遍「找問題」。
「哦……找找找！」
被一顆小糖收買的人重新變得沒原則，一邊認真觀看，一邊在心底琢磨了一番，看完后試探道：「是不是方向盤打晚了？」
她不太確定，葉孟沉也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於是她只能暫時假設這是問題所在，並且作出相應調整，最後歷經千辛萬苦，用好幾次的練習結果證明了這個猜測是對的。
既然找到了問題，胡來來也就不再麻煩他跟拍，用正確的上橋姿勢單獨練習了好幾輪，確保不會再出現之前的失誤后，又連忙以最快的龜速回到他的身邊，車還沒停穩便忍不住開始快樂崇拜。
「哇，你以前是不是偷偷在駕校兼過職啊，怎麼這麼厲害，比教練都會教！」
她似乎恨不得把這世上所有誇獎人的褒義詞全都送給他，不過葉孟沉並不領情，看著手機沒抬頭，平淡地回道：「難道不是因為你的教練太菜？」
「……可他太菜和你太優秀並不矛盾啊。」胡來來熱情不減，趴在車窗上，興緻勃勃，「要不你以後開發一個模擬駕駛類的遊戲吧，總結重難點，肯定會成為眾多練車狗的福音，真的！」
「沒興趣。」
家裡有她這一隻都夠了，其他的狗和他有什麼關係。
葉孟沉對這個提案絲毫不關心，隨口一說的人也沉默了，卻不是因為被拒絕，而是視線忽然落在了他的身上，這才深刻體會到氣溫創新高的真正含義。
訓練場里沒什麼乘涼地，只有幾棵稀稀拉拉的樹，湊份子錢似的湊出一小片陰涼，壓根兒無法抵擋發威的烈日，而他坐在樹下不知等了多久，頸間早已淌著汗，棉質的深灰短袖也被浸濕不少。
就算沒有大汗淋漓的狼狽感，胡來來也免不了一頓內疚，抿了抿嘴唇，不再閑聊。
「那你再等我一下下，我去還車，馬上回來！」
說完后，她立馬開著桑塔納離開，幾分鐘后變成一道飛奔的身影，出現在寬敞無阻的道路上，一手拿著一瓶冰飲，習慣性張開雙臂，看樣子又要給他擁抱了。
當然，和以往一樣，「強抱不到」的悲慘命運仍在上演，只不過這次擋路的變成了信封。
「給我的？」
半空中的手慢慢垂下，胡來來停下腳步，發現信封上的小鳥圖案很是眼熟，微微一怔，生怕又是自己想太多，提前確認。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這才把飲料塞給葉孟沉，擦乾手心的水，趕緊接過來拆開看，沒想到真的是萬物博物館的門票，而且時間就在擇日不如撞日的明天，激動意外得她舌頭都打結了。
「真的是給給給我的？」
原來，他今天專程來找她是為了送她門票？
這個認知比收到門票更讓胡來來受寵若驚，甚至突然間眼淚汪汪，可葉孟沉難以理解她的反應，捏了捏她的臉，試圖逼回眼淚。
「幾張門票而已，用得著喜極而泣？」
「以示尊重嘛。」聞言，她抽了抽鼻子，埋著腦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理直氣壯，抱著信封，就像抱著自己的少女心事，開始盛情邀約，「那你明晚有空么，我……」
「沒空。」
搖來搖去的動作一頓。
胡來來低低地「哦」了一聲，倒沒有非吵著要他去，而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自言自語著。
「看來我上輩子一定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所以這輩子才會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參觀博物館……」
她的聲音軟得像天邊的雲，一件一件細數著十八年來的悲慘遭遇，彷彿要把一夏天的苦水全倒出來，害得樹上的蟬叫得更厲害了。
真會給他找麻煩。
葉孟沉皺了皺眉，把被蟬鳴抖落的濃密樹影迎入眼眸，終於出聲打斷。
「幾點。」
話音剛落，胡來來立馬抬起腦袋，青春白凈的臉上全是得逞后的喜悅，哪裡還有半點難過的痕迹，興奮道：「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