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 12
最後，「造謠者」被發配邊疆，連家都來不及回，就又馬不停蹄趕去參加另外一個國外的培訓。
得知這個噩耗的時候，胡來來正在去往博物館的路上，對此，她只能報以無限同情，順便慶幸自己和謝天就稱呼問題及時達成了一致，要不然下一個遭殃的可能就是他倆了。
正想著，反扣在她肚子上的手機又震了一下，一看，是李寒秋回她的微信了。
幾分鐘前，胡來來針對之前的賭約選項，向她炫耀了博物館可以作為約會地點這件事，本以為會收到她的祝賀，萬萬沒想到看見的居然是一個問句。
——世界這麼大，為什麼要約我表哥去這麼佛系的地方？
為什麼？
她一愣，似乎被這個問題問倒了，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手機屏幕，沒有急著回復，而是偷偷瞄了瞄駕駛座上的男人。
窗外晚霞漫天，柔和的天光充斥著整個車廂，他看上去仍舊眉眼朗清，彷彿一切都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如果除去那一點微不可察的疲憊。
然而不能除去，這就是問題所在。
其實胡來來的作案動機十分單純，並不是真的想讓葉孟沉陪她參觀博物館，只是想拉他出來透透氣，否則照他現在這樣的工作強度，指不定還會忙多久。
工作重要，但生活更重要對吧。
她自認為這個決定非常成熟懂事，於是重新解鎖手機，打算把整體思路告訴李寒秋，好讓她誇誇自己，卻在收回視線之際被逮了個正著。
「看什麼。」
「……看你長得好看。」
大概是因為生活里有太多突髮狀況需要應對，導致小姑娘的隨機應變能力日益增長，所以就算偷看被發現也能鎮定自如，甚至對答如流。
聽上去就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討好。
葉孟沉沒說話，從後視鏡里掃了她一眼。胡來來察覺后，靦腆一笑，準備迎接讚美，模仿他的語氣，同樣問道：「看什麼。」
「看你長得欠打。」
「……」
禮尚往來？不存在的。
一天被打擊八百遍的人搖頭認命，降下車窗，趴在上面，被滾燙的夏風呼了幾巴掌后，心情指數恢復正常值，本想靠著數行道樹打發時間，結果差點把自己數睡著，趕緊拍了拍雙頰。
拍著拍著，一件被拋在腦後的事被拍了回來，她「啊」了一聲，連忙轉過身子，商量道：「對了，待會兒你在車上等我吧，正好可以睡上一覺，反正我看完就出來，絕不耽誤一秒鐘！怎麼樣？」
怎麼樣？這還用得著問？
昨天想方設法讓他來，今天一句話就想把他打發走，是她飄了還是他拿不動刀了？
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讓葉孟沉心情不是太好，眉頭微蹙，喉嚨間湧出不爽的低哼，車輛拐進一條小巷后才反問道：「怎麼，我就是來給你當專職司機的？」
「……別這麼妄自菲薄。」胡來來好像沒聽出他的情緒變化，還拍了兩下他的手臂，若有其事地為他加油打氣，「我只是怕你覺得無聊，倒不如在車裡休息，難不成你還想陪我逛？」
最後半句話不是懷揣著希望的試探，而是洒脫的釋然，因為她知道葉孟沉對博物館不感興趣，所以肯定不可能會有這種想法。
誰知道下一秒就被打臉了。
「有意見？」
「……沒有。」
多麼熟悉的對話，就連話語間的威脅含量都和三月的那晚一樣，不同的是，這次胡來來回答得心甘情願。說完后，又真誠地補充了一句——
「不過你真的不用這樣愛屋及烏啦，在車上休息休息也挺好的啊。」
雖然這話有點不要臉，但她真不是拐著彎誇自己，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不料隨著話音剛落，平穩行駛的車輛停了下來。
見狀，胡來來還以為車子出故障了，正想扭頭看看窗外，左臉頰又突然傳來一陣痛感，於是不解地回頭道：「怎、怎麼了？」
「看你臉皮到底有多厚。」
「……哼，那我也要看看你的臉皮到底有多薄！」
好心沒好報的人生氣了，不甘示弱，撲棱著雙手，打算以牙還牙，卻被男人搶佔先機。
他鬆了手，轉而抵住胡來來的額頭，嘴角掛著極淡的笑，氣定神閑地看她白費力氣，而她就像被貼了符的小殭屍，費了半天的勁兒，結果連對方的身子都沒挨著。
沒有硝煙的戰爭就這樣莫名開始，直到不遠處的建築物打開大門，這場幼稚的較勁才停止。葉孟沉收回視線，不逗她了，拍了拍她的腦袋，道：「行了，下車。」
下車？
胡來來頂著亂糟糟的頭髮，活似一頭小獅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他們已經來到博物館門口后，瞬間把報仇的事拋在腦後，露出驚喜的笑，解開安全帶，跳下了車。
盛夏的夜晚就像是赴約的姑娘，總是不小心姍姍來遲，傍晚七點才透出零星暮色，遠離熱鬧市中心的郊區空曠清凈，而那棟被爬山虎覆蓋的西式大宅邸格外顯眼。
見在外等待的參觀者開始陸陸續續往裡走，她也迫不及待地加入大部隊，可剛跑兩步又想起自己把葉孟沉給忘了，於是調了個頭，重新回到他的旁邊，再三確認道：「你真的真的真的要進去？」
胡來來好像還是不敢相信他願意陪她逛博物館這件事，葉孟沉也沒有非要說服她，而是抬手看了看時間，提醒道：「你現在已經耽誤了五分零八秒，確定還要和我討論這個問題？」
「……」
這一招果然治好了她的糾結症。
成功說服自己逛博物館也算放鬆身心的方式之一后，她不再猶豫，拉著葉孟沉直奔瓷器館。
館內的布置溫馨而典雅，雖然和國家博物館比起來，這裡的場地不算大，但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讓參觀者靜下心來慢慢觀賞每一件藏品，而不是浮光掠影。
而且不同於白天的喧嘩浮躁，在這個萬鳥歸巢的傍晚時分，沉澱在古董瓷器里的舊光陰似乎都揮發了出來，籠罩著每個人，包括剛踏進來的胡來來。
這裡的每件藏品對她來說都是寶貝，以至於她抑制不住地激動，但又不能尖叫，只能靠不停地拍打身邊人的手臂來釋放。
葉孟沉倒不介意被當成人肉沙袋，只擔心她再不喘氣就得背過氣去了，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道：「別憋氣。」
「……哦、哦。」
胡來來趕緊把憋著氣的氣吐出來，情緒穩定了許多，漸漸沉下心來，態度虔誠地觀賞陳列的展品，專註得忘了他的存在，看完一大半才反應過來。
這樣的情況還是頭一次，她有點懊惱，提議道：「是不是有點無聊？要不我和你講講這些？」
葉孟沉沒有拒絕。
於是胡來來清了清嗓子，拿出講解員的姿態，開始給他一個一個地介紹，對每件展品都如數家珍，以至於最後還吸引了不少其他參觀者旁聽。
這下就有點尷尬了。
雖然她在葉孟沉面前經常大言不慚，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好在他倆也參觀得差不多了，於是她立馬拉著自己的人往庭院走，打算換個展館。
院內綠植蔥蘢，一出去便是一陣涼風撲面，分解著空氣里的暑氣，滿眼的翠色讓人心曠神怡，胡來來忍不住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結果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台階，差點摔倒。
幸好身後的男人及時拽住她的手臂，將她往回一拉，卻沒掌握好力度，被她直直撞到胸口，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彷彿也被撞了出來。
兩個都沒反應過來的人就這樣相擁而立。
不知過了過久，鼻腔間的熟悉氣息讓胡來來率先回過神來，本能地環住他的腰，而後仰著腦袋，害羞道：「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卿卿我我，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聞言，葉孟沉眉眼一斂，低頭看她。
小姑娘今天難得穿了條裙子，露出的四肢纖瘦白皙，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屬於少女的青春活力，和這個夏天相得益彰，讓人難以抗拒。
他眸光微閃，忍住抽煙的慾望，低聲道：「一。」
「……」
熟悉的死亡倒數。
胡來來不滿地鼓了鼓臉頰，放棄了占他便宜的念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撒手，又聽他問道：「你不是講得挺好的么，跑什麼。」
嗯？這是在誇她？
她一聽，心情重新變好，膨脹了，一副求繼續誇獎的小表情，開始往自己臉上貼金：「怎麼，是不是終於發現『家有一小，如有一寶』了？」
葉孟沉哼笑了一聲，毫不客氣地潑了她一臉冷水：「寶裡寶氣的寶吧。」
「……胡說，明明是招財進寶的寶！」
為了增加氣勢，胡來來踮起腳尖和他爭論，不料從他肩膀越過的視線正好落在後面的玉器館上，注意力又被奪走，不自覺地開始往那邊挪，在外面伸長了脖子觀望。
被拋下的葉孟沉站在原地，只有目光跟了過去。
竹林在晚風裡搖晃，把西墜的月亮切割成不規則形狀，聲聲蟲鳴藏在角落，天地間的寂靜被拉得又高又遠。
小姑娘站在百草叢中，展館里的燈光從鏤空雕花木窗逸出，安靜而溫暖，在她的眼底溫柔著陸，把其中的情緒映得清清楚楚。
那些本就具備魔力的痴迷如同面面放光的星鑽，讓人移不開眼。
除了拼模型，大多時候的她都像個多動症患者，不是東摸摸就是西碰碰，他很少看見胡來來的這一面，只覺得熟悉又新鮮。
而專註於研究的人沒有察覺，正忙著觀察那尊西漢的白玉圓雕羊首龜，發現它很像戴了綿羊頭套的龜兒子，想讓葉孟沉也過來瞧瞧，誰知剛轉過身子，卻見不遠處走過來一個年輕女人。
她的臉上帶著點驚訝，在男人身邊停下，不太確定道：「葉孟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