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聲名鵲起27

  從江南北上太原, 有很多路可以選。


  最保險也最安全的路,當然是沿官道一路北行,經豫州,再過河東道, 最後抵達寒冷乾燥的晉地。


  「但這麼走太浪費時間了。」姬冰雁指著地圖給她分析, 「憑你武功, 完全沒必要擔心那些山野小道上的危險,圖上我標記過的幾處都有更近的路,你若是想早點到太原, 便這麼走罷。」


  「能省多少時間?」葉微行問。


  「少則五天,多則半月。」他答。


  葉微行聞言, 垂眸認真收起了這張圖。


  「我知道了。」她說, 「多謝。」


  兩人認識這麼久, 相處時從來都是互相嘲諷。


  大部分時候, 姬冰雁也嘲諷不過她, 只能在她說完之後默默地翻上幾個白眼。


  所以此時她這般鄭重地向他道謝, 倒是叫他有了一瞬的不習慣。


  姬冰雁別開眼不去看她, 他將目光落到了外頭那匹由他親自挑選出來的千里良駒上, 道:「行了, 你可以走了。」


  葉微行嗯了一聲, 大步走出樓外樓。


  上馬前她回頭向他們幾個揮了揮手,道:「我的山莊就先拜託你們照看了!」


  胡鐵花拍著胸脯跟她保證沒問題。


  楚留香微笑附議:「你放心就是。」


  他一開口, 葉微行頓時又想起了讓他教司空摘星輕功那一茬。


  於是她在抬腳之前又補了一句:「那小皮猴也交給你了啊。」


  楚留香失笑點頭:「這個你也放心吧。」


  葉微行終於滿意:「那明年見。」


  說罷再不猶豫跨上馬背, 向城門方向過去了。


  這回她是一個人上路, 沒有好友也沒有小弟,略顯冷清了一些,以至於剛出城上官道那兩天,她還有點不太適應。


  但這份不適應在西門莊主的病情面前根本算不了什麼。


  為了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太原,這一路上她連客棧都沒有住過幾回,多是在野外隨便將就一下,睡醒繼續上馬趕路。


  可能是這份辛苦令上蒼有所動容,也可能是西門莊主對塵世和幼子的眷戀比她想象中更深,最終抵達萬梅山莊時,這位曾救人無數的神醫尚存一絲意識。


  葉微行被那位老管家迎進去,循著記憶里的方位直奔西門莊主起居的院子。


  尚未進院門,她便聞到了裡面濃重得足以蓋過冰雪和臘梅的藥味。


  老管家垂眸替她開門,道:「莊主和少莊主都在裡頭。」


  葉微行低聲謝過了這位滿面哀容的老人,旋即大步入院,敲響了面前的房門。


  敲完第一下,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


  是長高不少的西門吹雪。


  他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於她的到來,見到她也表情淡淡,只稚聲道:「父親不便下床。」


  這個年紀的孩子再老成持重都不可能將情緒收得滴水不漏,哪怕是西門吹雪也不能。尤其是下一刻,屋內還響起了西門莊主的聲音:「是、是葉姑娘嗎……?」


  那聲音微弱得令葉微行心中一窒。


  她忙快步上前,走到他床邊站定道:「是我。」


  躺在床上的人比她印象里要瘦很多,原本溫柔英俊的五官已脫了形,看上去甚至有一絲可怖。


  但葉微行看著他,腦海里浮現起的卻還是當初他挖出了自己釀的酒,大方贈與他們四人的和藹模樣。


  她聽到自己嘆了一口氣。


  床上的西門莊主也聽到了,他有些費力地向她扯了下唇角,道:「葉姑娘果、果真信人……」


  說罷目光偏到一旁的西門吹雪身上,似是蘊含了萬語千言。


  葉微行明白他的意思,乾脆主動開口道:「先生放心,當日約定我之前不曾忘記,以後也不會忘記。」


  這是一句很有分量的承諾。


  葉微行說得認真,這對父子聽得也認真。


  但大概就是因為知道了她的認真,當天夜裡,西門莊主就彷彿了卻了最後一樁牽挂,再無遺憾地閉上了眼。


  他去得平靜,但作為旁觀者的葉微行卻無法平靜。


  她不是第一次目睹死亡,但看著一個曾予她善意的人消逝到底不太好受。


  西門莊主生前深居簡出慣了,偌大一座萬梅山莊全靠他本人操持,平日里除了給求上門來的人治病,幾乎與外界毫無來往。


  所以這場喪事最後辦得極簡單。


  葉微行問萬梅山莊的老管家:「老莊主生前可有什麼知交好友?」


  老管家想了很久,說倒是有那麼一家,也是莊主的病人,這兩年逢年過節都會派人送節禮上門。


  葉微行:「那不然通知一下?」


  老管家看看她,又看看西門吹雪,像是在徵詢主人的意願。


  西門吹雪垂眸思考片刻,道:「父親與原莊主確是好友,你去無爭山莊說一聲。」


  葉微行:「……」


  無爭山莊,病人,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老管家得了主人的命令,忙應了一聲是。


  西門吹雪嗯了一聲,重新沉默下來。


  尚未出正月,萬梅山莊又在半山之上,風都比別處要凜冽不少。


  這個時間,太原城中的普通百姓怕是還在歡歡喜喜地團圓,而西門吹雪面對的卻是一場沒有再見之日的離別。


  葉微行不太會安慰人,幾度張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沉默著陪在他邊上。


  午時將至之時,去城西通知無爭山莊的老管家回來了。


  隨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對氣質溫潤的夫妻,他們牽了一個看上去和西門吹雪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面上儘是悲痛。


  老管家:「原莊主,原夫人,還有原公子都到了。」


  西門吹雪只抬起頭掃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


  對方大概清楚他性格如此,並未不悅。


  不過目光移到葉微行身上時卻不自覺地頓了頓。


  下一刻,這對夫妻便帶著那小男孩上前一步,準備給逝者上香了。


  在西門莊主靈前站定后,那書生打扮的男人彎腰按住小男孩的肩膀,柔聲道:「隨雲,給恩公磕頭。」


  他的夫人也道:「對,快給恩公磕頭,若不是他,你如今……」


  她沒有說下去,但話說到這個份上,差不多就驗證了葉微行的猜想。


  老管家口中的病人,的確就是無爭山莊少主原隨雲。


  再看此刻被按著肩膀的原隨雲,雖然乍一看與常人無異,但眼睛卻毫無神采。


  他很乖巧地應了一聲好,旋即按父母要求,跪下給西門莊主磕了三個頭。


  原莊主見狀,終於滿意。


  原隨雲起來后,他還不忘教育一句:「西門兄是你的救命恩人,莫說磕三個頭了,便是三百個也是應該的。」


  原隨雲毫不猶豫地點頭:「父親說的是。」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管表情語氣都沒有問題,彷彿他真的就是這麼想的。


  但葉微行卻注意到了他在這一瞬間忽然握緊的拳頭。


  那力道於她而言不值一提,但對一個不過六七歲的孩童來說,大約就是能做到的極致了。


  想到這裡,葉微行頓覺背後一涼。


  不是吧,她想,難道原隨雲這麼小就已經黑化了嗎?


  懷著這樣的疑惑,喪事的後半程,她幾乎一直在不著痕迹地打量這個盲了眼的男孩。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猜測大概是對的,原隨雲看似對西門莊主無比尊敬,但他父親原東園試探著安慰西門吹雪的時候,他卻轉頭勾了勾唇角,笑得十分嘲諷。


  葉微行:「……」


  看來他這會兒還沒把演技修鍊到家。


  這場喪事雖說一切從簡,也沒有什麼賓客,但在老管家的操持下,最終還是持續了兩日有餘。


  原東園說想送西門莊主最後一程,弔唁結束后並未離開,而是帶著妻兒在萬梅山莊住下了。


  葉微行相信他是真心為對他原家有恩的西門莊主難過,那反應不像是裝出來的。


  最後一日準備送棺入土時,他直接紅了眼。


  一切結束后,他甚至還對西門吹雪說,如果西門吹雪願意,他願意接其去無爭山莊,代西門莊主照顧他。


  葉微行:「……」不了吧,這是我徒弟。


  她還在組織語言呢,西門吹雪自己先拒絕了。


  西門吹雪道:「不必。」


  原東園嘆了一聲:「可你一個人——」


  西門吹雪:「我非一人。」


  葉微行適時地開口:「對,他不是一個人,他會跟我去江南。」


  原東園忍了兩天沒打聽她的身份,這會兒聽她出聲,終於可以順理成章地問了:「姑娘是?」


  葉微行:「我是他師父,我姓葉,叫葉微行。」


  「天、天下第一劍客?!」原東園驚道。


  「是不是天下第一尚無定論。」她難得謙虛了一句,「不過教他練劍肯定是夠的。」


  原東園:「……」


  原東園道:「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喪事已經結束,他也關心過朋友幼子的去向,再無留在萬梅山莊的必要,乾脆向他們辭行,準備回無爭山莊了。


  葉微行對他們夫妻的印象還算不錯,或者說她相信西門莊主的交友水平,所以她決定提醒原東園一聲。


  但她要怎麼說呢?


  總不能直接說你注意一下你兒子的心理健康,我懷疑他已經在計劃報復社會了吧?

  沒等她想到一個合適的措辭,原東園的妻子卻先開了口:「葉姑娘。」


  葉微行:「?!」


  原夫人咬了咬唇,低頭看看自己的兒子,輕聲道:「不知你可有再收徒的打算?」


  葉微行:「……」


  等等,這是反派自己送上門讓我教育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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